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二十八回 殷無恙進京未如願 麥克赴浙大受歡迎

嚴濟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潘振承越俎代庖,把行首置於何地?嚴濟舟跑去向李總督訴苦,李侍堯勃然大怒,宣布裁撤十三行會所;英國傳教士殷無恙懇求進京效力,李侍堯駁回殷無恙的懇求;麥克準備把東印度公司駐華辦事處遷往寧波,庄有恭給麥克最高級別的待遇;馨葉與潘振承情意纏綿,實則心懷鬼胎,潘振承要馨葉配合他做一件昧良心的事……

夜幕垂落,天色陡然昏黑,江風呼呼地掠過十三行,颳得中國街的幌子啪啪地響。街頭冷冷清清,惟有督署表彰前還聚有人,湊著燈光看錶彰的內容:十三行潘文岩諸儒商,高風亮節,薄己厚人,體恤粵東蒼生,義捐賑災銀十五萬兩……

「他只是個跑腿的,捐出的是會所的銀子,榮耀全給他一個人佔了!」

在中國街的小茶樓,嚴濟舟氣憤難遏地拍打著桌子罵道。

「潘振承如今名聲大振,眾行商對他敬佩得五體投地,說他不僅立刻就見到李大人,還這麼快與李大人達成協議,只花了十五萬兩就搞定。」蔡逢源慢悠悠地品著茶,語氣含有對潘振承的欽佩。

嚴濟舟氣咻咻道:「老蔡,你沒想過其中有蹊蹺嗎?潘振承進去片刻,將軍府的戈什哈就帶幾十份表彰上街頭張貼。」

「他事先就與署督大人談妥了,再聯手陳壽年設圈套。我們兩個商場老行尊都給騙了。厲害,確實厲害。」蔡逢源由衷感嘆道。

嚴濟舟七竅生煙:「我不會輕饒他的!」

「算了吧,他畢竟為十三行辦成一件大事。」

「你以為我是妒忌他嗎?不!嚴某宰相肚裡可撐船,可他使的是小人伎倆,陰損詭譎,背著我和十三行全體同仁與署督大人私下達成協議,比騙子還可惡!」

第二天,嚴濟舟來到總督衙門,通稟後,李十四帶嚴濟舟上總督值房。

「十三行駑商嚴濟舟參拜李大人。」

李侍堯正在看一份公牘,聞聲緩緩抬起頭,鷹隼眼打量嚴濟舟一瞬,冷冰冰道:「嚴總商,本將軍督理總督已有時日,你怎麼現在才來見我?」嚴濟舟吞吞吐吐:「鄙商早來過,李十四……」嚴濟舟剎住話頭,打狗看主人,李十四是署督大人的心腹長隨,不可得罪。

「李十四怎麼啦?」李侍堯站了起來,個頭雖矮,鷹隼眼凜然生威,叫人不敢俯視。

嚴濟舟佝僂著腰囁嚅道:「十四兄台說大人忙,要稍等。鄙商見大人太忙,不敢打攪便回去了。」

「你今天才遞帖子求見,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啰?有話直說。」

嚴濟舟愣了一下,帶著怨氣道:「潘振承僭越代庖,不合聖賢之道。」

李侍堯也愣了一下:「如何不合?」

「古之聖賢定下三綱五常,長幼有序、尊賤有別。潘振承乃一介末商,如何能高攀總督大人,共同商討十三行及廣東口岸大事?此乃十三行總商許可權職責也。」

李侍堯的鷹隼眼扎了嚴濟舟一下,不悅道:「這般說來,本督與潘振承議定的決策錯了?」

嚴濟舟低下頭,顫抖道:「鄙商不敢,鄙商是說聖賢之道。」李侍堯拍著桌子斥責:「什麼聖賢之道?本督國子監蔭生出身,還用你來教我聖賢之道!潘振承為十三行眾商利益,為廣東外洋貿易繁榮,挺身而出,公心可表,正合聖賢之道!」

嚴濟舟不停地用袖口擦汗,心中後悔不迭,埋怨自己意氣用事,沒考慮周全便冒冒失失來見署督大人。

李侍堯責問道:「你是不是嫉妒潘振承搶了總商的功勞哇?」

嚴濟舟瑟瑟道:「鄙商絕無嫉妒之心。只是……只是……潘振承這樣做,鄙商今後在公行威信掃地。」

「虧你提起公行。康熙六十年裁撤公行,公行再也沒復立過!」

「鄙商口誤,不是公行……是會所,十三行會所。」

「會所就是沒掛牌的公行!本督問你,你的總商之位是皇上欽命的,還是總督、巡撫、關部封的呀?」嚴濟舟不敢正視李侍堯,盯著李侍堯的靴子說話:「前掌門陳燾洋,關胥和行商都叫他總商。」

「他是雍正七年,海關監督祖秉佳任命的總商,所謂總商,說白了就是保商。」李侍堯說著,拿出一大疊信件,「這都是散商夷商的訴狀,他們指責你們擅立行會,欺行霸市,壟斷通商,強烈要求裁撤十三行會所。」

「這……這,這……」嚴濟舟頭腦一片空白,木訥訥的,不知說什麼才好。

「柯書啟。」李侍堯叫道。一個身穿布衣長衫的師爺進來:「主公有何吩咐?」

「擬憲牘,裁撤十三行會所。」李侍堯說著端起茶碗。李十四大聲叫道:「端茶送客!」

嚴濟舟萬萬沒有料到是這種結果,他跌跌撞撞出了總督衙門,站街頭髮愣,心像刀絞般地痛:「我這不是找死嗎?潘振承沒告倒,還惹禍上身。十三行會所遭裁撤,我的行首位置放哪裡?」

十三行會所被裁撤的消息迅速傳遍十三行。眾行商懵了,李將軍頭一天到總督衙門署理正印,怎就想到拿十三行會所開刀?十三行哪點做錯了,得罪了署督大人?

嚴濟舟不敢回會所,無顏見十三行同仁。他躲進泰禾行辦房,章添裘、黎南生追進了泰禾行——他們代表全體同仁向行首討說法:李督台憑何突然裁撤會所?

「世事難料啊。」嚴濟舟痛心疾首道,「老夫原本是去督署致謝,感謝李大人關照十三行,阻止外省行商移地廣州開辦洋行,誰知他拿出散商的訴狀,指責行商壟斷,無益朝貢貿易。」嚴濟舟不敢道出實情,倘若內幕走光,他就成了同仁眼裡的罪人。

「不,李督台偏聽散商的一面之辭!」章添裘叫道。「我們上條陳,向李督台稟明實情,散商指責行商,純屬妒忌!」黎南生悻悻恨恨道。

「你們讓老夫靜一靜好不好?」嚴濟舟惱羞成怒,「該說的話,我在李大人面前都說盡了,你們還要我怎樣?老夫做了三十多年行商,用不著你們來教我。」

嚴知寅戳著章黎二人的鼻子斥道:「你們兩個,給我出去!」嚴知寅怒氣沖沖攆走章黎二人,正遇到蔡逢源進門。「蔡叔來啦。」嚴知寅招呼道,父親同蔡叔的關係非同尋常,嚴知寅不敢怠慢,給蔡逢源泡茶。

「老蔡,我好後悔啊……」嚴濟舟聲音哽咽道。

「濟官,你什麼都不用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

兩人心照不宣,嚴濟舟後悔沒聽蔡逢源勸告。道理很簡單,收取十五萬報效銀,取消外省行商移地經營,李侍堯與潘振承是同謀。指責潘振承,等於打李侍堯的耳光,李侍堯當然會雷霆大怒。

蔡逢源道:「督署的裁撤令限定會所今日就得執行,依我看,我們還是先摘牌,再作下一步打算。」

懸掛了三十六年的「十三行會所」的匾額,在悲凄的氣氛中摘下。

嚴濟舟沒像往常一樣昂首闊步走向行首寶座,寬大的高靠背太師椅寂寞地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嚴濟舟同行商一道坐在側旁的座位上,垂頭喪氣。坐他身旁的蔡逢源輕聲道:「濟官,還是說幾句吧。」

嚴濟舟有氣無力道:「我已不是行首了,會所裁撤,大家說如何辦?」

眾商面面相覷。

蔡逢源說:「公所裁撤,散商揚眉吐氣,他們已經擺下架勢,要與行商分庭抗禮。倘若這種局面出現,那比引進十個外省行商還可怕。啟官,說說你的意見。」

潘振承從容說道:「十三行會所裁撤,可十三行還存在。首先我們要消除芥蒂,抱成一團,一致對外。國不可一日無君,十三行不可一日無主。嚴大人官秩四品,資深閱廣,德高望重,我建議,嚴大人出任我們的署理主事。」

嚴濟舟感到意外。

潘振承說:「同意者請舉手。」

眾行商跟著潘振承一致舉手。

嚴濟舟噓唏道:「啟官抬舉老夫,老夫既感激,又惶恐,擔心李大人指責我們變相官商壟斷。啟官,老夫洗耳恭聽你的高見。」

潘振承有條不紊道:「我仔細研究過督署憲令,其中用詞極為含糊。既然含糊,漏洞必多,則有空子可鑽。李督台是儒將出身,憲牘的疏漏,他不會看不出。可見他內心矛盾,並非一定要打破壟斷。」

蔡逢源讚許道:「啟官的話有道理,督撫最關心的,恐怕還不是壟斷,而是誰對藩庫有利。」

潘振承不慌不忙道:「散商是散的,散商財單勢薄,論承餉,散商遠不如行商多;論報效捐輸,散商更不能與行商同日而語。諸位說,到頭來,督撫是支持散商,還是偏袒行商?丐幫都有幫主,百業都有會館,我們是官授行商,為何就不可設立十三行會館,推選臨時的主事商?倘若督撫不過問,就等於是默認。」

蔡逢源欣然點頭道:「啟官頭腦冷靜,遇事不慌,同李大人關係不同尋常。老夫建議,啟官做我們的署理副主事。贊同者請舉手。」

嚴濟舟激動地站起來:「老夫要第一個舉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