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驚雷 第二十四回 離兆奎父亡遭劫匪 洪瑞告官索債無門

離光華暴亡,離兆奎送父親的靈柩回福建老家,採辦武夷茶的五萬番銀據說遭到劫匪搶劫;潘振承主張報官,嚴濟舟收到離兆奎的要挾信,對洪瑞的銀債不予理睬;李永標登上東方公主號量船,竟然向自用的麥粉、牛油、酒水徵收貨稅;洪瑞拒絕海關橫徵暴斂,李永標一無所獲,氣急敗壞下船去;協兵接著要上船敲詐銀兩,洪瑞下令向敲骨吸髓的中國兵開槍!

乾隆十八年,粵海關口岸共有五十餘處,分別歸七大總口管轄。它們是廣州大關、澳門總口、潮州菴埠總口、惠州烏坎總口、高州梅錄總口、雷州海安總口、瓊州海口總口。對外通商口岸只有廣州澳門兩處,其中以廣州大關最為重要。

七大總口的正堂官為總口委員,朝廷規定,廣州大關和澳門總口的委員,由廣州將軍推薦旗員擔任。朝廷的這種安排主要是從口岸安全的角度考慮,旗籍武官便於協調和督察口岸駐軍。其餘五大總口委員由布政司推薦官員或佐雜擔任。規定歸規定,實際操作中往往會走樣。像策楞、碩色任總督期間,廣州大關委員一直是策楞手下的旗員,而澳門總口委員則由碩色手下的旗員擔任。剩下五大總口委員,布政使萬萬不敢全部攬到自己的手裡,必須經巡撫大人點頭,因此,五口委員至少有二口是巡撫的親信。

總口委員權力的大小,一要看本人的能量,二要看關憲的能量。粵海關監督的任期為一年,由於班第策楞替他說好話,李永標連任三屆,他在粵海關的位置已經相當穩了。主子肩膀硬了,奴才有恃無恐,本家弟子佔滿了大小關口,成為關口的實權派。李永標有個鐵律,不可讓地方派出的委員插手稅務,但不能不給他們好處。為了防備地方官員攻訐,李永標和師爺們還想出一招,暗中給地方要員甜頭,比如幫他們採辦獻給皇上的貢品,或者安插他們的家人進口岸做關胥。

山東巡撫楊應琚接替策楞出任總督。楊應琚是李永標的老熟人,不論誰上誰的府邸,都不必更衣正冠。老楊最大的特點就是隨便,他來海關商量事情,李永標叫關役給楊巡撫泡茶,老楊嫌熱茶燙口,端起李永標杯里的涼茶就喝。老楊還是那個老楊,然而,廣東文武百官上天字碼頭迎接新總督時,白髮蒼蒼的老將軍錫特庫恭恭敬敬叫楊應琚「楊制台」。李永標一句「老楊」憋在嗓子眼趕忙咽了下去,唯唯諾諾地喊一聲「楊制憲」。原以為老楊會笑著拍打他一掌,熱呼呼地叫他「標兄」,楊應琚卻只是抱拳客客氣氣叫他一聲「李監督」。

老楊不再是過去的老楊,就像他第二次來廣東不再是黃埔口的小稅吏。李永標琢磨著要給楊制憲一份見面禮。楊應琚這次帶了內眷,以後過日子花銷肯定不會少。李永標想來想去,決定給楊制憲安插一個人進海關做委員。委員實權不大,油水卻不少,海關給委員發放名為養廉銀的年包,總是發雙份,另一份講明了要他們給主子。

策楞離任,廣州澳門兩個關委都落入廣州將軍錫特庫囊中。李永標登門拜訪錫特庫,錫特庫道:「倘若楊應琚親自開口,老夫定會謙讓。你想拍楊制憲的馬屁,沒門!」

關委沒有空缺,只能在關胥上想辦法。主事關胥直接掌握徵稅,萬萬不可讓外人插手。七大總口,最好是在廣州大關安插。廣州大關有總查口、總巡口、黃埔口、虎門口、東炮台口、西炮台口等六個徵稅稽查機構,李永標為楊制憲的家人想好一個職位——省河稽查使。

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蹄上,在賣麻街的小茶鋪,楊應琚質問李永標:「李關台,你這是何意思?年酬二百兩的稽查使,比一品軍機的年俸還高。」

「不至於吧?別說中堂大人,就是七品芝麻縣令,俸祿加養廉銀什麼的,一年萬把兩雪花銀還是有的。年酬二百兩銀子哪裡算多?十三行的一個洋行總辦,一年都有近千兩銀子的入賬。」

「不管你怎麼說,我手下的佐雜和家人是不會進粵海關的。海關天天跟銀子跟商人打交道,獨善其身太難了。」

「照你這麼說,下官是個墨吏?」李永標瞪著眼問道。

「哪來的話?」楊應琚尷尬地乾笑道:「標兄千萬別誤會,老楊還信不過你?就憑你請我上這小茶鋪,你也是個羞澀的阮郎。」

「楊制憲這話,下官聽了舒服。」

「叫我老楊,和以前一樣叫,標兄也別自謙下官。」

「好,老楊,你說句心裡話,希望不希望我繼續做海關監督?」

「希望,當然希望。」楊應琚說著打住,看了看李永標得意的表情,慢條斯理道:「標兄,我還是跟你透個底吧,廣東的百官仍希望海關監督由地方官員兼任。我跟他們明說別痴心妄想,皇上有意讓內務府的司員長期把持粵關,我們不能違背聖意。然而,內務府包攬了粵關監督,並不等於李永標個人包攬,今年連任,明年是否連任,恐怕只有皇上清楚。」

李永標心裡直打鼓,小心翼翼試探道:「皇上日理萬機,他對外派官員是否滿意,還不是看摺子。楊制憲,你不會——」

「叫我老楊。」楊應琚打斷李永標的話。

「老楊,你不會默許地方官員參我吧?這幾年,我總是想方設法照顧地方利益。」

「就這點,老楊即便發現有官員想參你,也會竭力勸阻。如果你學祖秉圭,根本不把地方放眼裡,到那時,我想勸阻也找不到理由。」楊應琚說著,瞪著李永標發愣。良久,他拍拍滿是褶皺的腦門,「差點忘了一件大事,昨天收到廣西學政的條陳,說桂林府學失火,他要忙於撫恤,還要籌銀子重建學宮,不能來廣州謁拜總督大人。標兄,你知道他是何意?」

李永標脫口而出:「想要制憲大人給他撥銀子。」

「標兄聰明。」楊應琚一張臉愁成了苦瓜,「以前做廣東巡撫時,落得個興學撫台的綽號,百官在背後痛詬我本末倒置。這次皇上派奴才總督粵桂兩省,我可不想做興學總督。然而,廣西學政的困難明擺在那兒,不聞不問,良心這道坎兒過不去。我想這樣,不能給他們包攬,略微意思一下,資助他們六千兩銀子,三千兩我找藩司,還有三千兩,望標兄慷慨解囊。」

「老楊!」李永標大聲叫道,茶鋪里的茶客全都轉過身子朝這邊看。「噓——」楊應琚示意李永標輕聲。李永標笑道:「我現在可以毫無顧慮地叫你老楊了。老楊,你們地方官,哪怕是總督大人都離不開海關,缺錢就想到請海關幫襯。」

楊應琚呵呵地笑:「這麼說你認了?標兄做事爽快,老楊巴不得你連任。唔,標兄,你似乎很在乎連任,這裡面……?」楊應琚打住話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永標。

「老楊你幹嗎這樣看人?海關的銀子多,我李永標好撈銀子?老楊你想哪去了?連任有面子,伊拉齊沒做滿一任監督,回內務府抬不起頭。我回京師,內務府那幫大老爺們擠破宅門來看望我,三個總管大臣都說我給內務府長臉。奴才晉見皇上,皇上雖沒直接誇奴才,他要奴才陪他觀賞新造的園林,說再叫我回來做苑丞就委屈了我。老楊你想想這是啥意思?皇上褒獎奴才是本朝最優秀的專職監督。」

楊應琚敲了敲桌子:「喂喂,別得意忘形。」

李永標招呼堂倌上一碟牛腩,指著牛腩道:「嘗嘗廣東的牛腩,也就是你說的牛肚皮,但味道可是兩樣的。」楊應琚夾一塊牛腩放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唔,味道真不賴,年歲大了,牙齒不利索,就喜歡吃爛的。」

「老楊,我還有何處沒做好,望不吝指教。」

「對夷商太刻薄。我聽說,有條叫東方公主號的夷船,你不準夷大班進廣州十三行入住,拖了二十天才量船,三個月不給他們確定保商。照這樣下去,夷船夷商都得給你逼跑,廣東的外洋貿易就會蕭條下去。」

「事出有因,你聽我慢慢跟你解釋。」

「原因你就不要說了,懷柔遠夷是我天朝皇帝始終不渝的方略。而你,對外夷的規約一年嚴過一年。」

李永標一臉的委屈,一塊牛腩夾起來,又啪地把筷子放下:「老楊,你說我?禁馬令是誰下的?你自己叫英吉利人不遠萬里運大洋馬來,又下令禁止夷人在廣州騎馬。」

楊應琚不再咄咄逼人,和李永標面面相覷。良久,李永標拍打桌面:「有了,懷柔遠夷好辦,後天我們一道接待暹羅船。」

暹羅就是今天的泰國。乾隆年間,與廣東通商的南洋諸國主要有:安南、蘇祿、暹羅、緬甸、南掌;另外還有唐船來往西班牙、荷蘭、葡萄牙控制下的呂宋、爪窪、馬六甲、果阿。暹羅船佔南洋船的八成。暹羅商品主要是大米,此外還有蘇木、鉛、錫等。廣東輸往暹羅的商品有數十項之多,以絲綢、土布、茶葉、瓷器、鐵器等為大宗。暹羅土地肥沃,雨量充沛,盛產大米,康熙六十一年,暹羅使臣貢物時對康熙帝說暹羅米價每石二三錢。當時,中國產糧區豐年時的米價也要一兩二三錢一石,廣東的米價歷來比江南貴,豐年要二兩多紋銀一石。從雍正二年起,中暹貿易正式開通,暹羅大米稻穀源源不斷運來閩粵兩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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