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草莽晨曦 第二十回 矯枉過正越禁越亂 潘啟獻策痛斥儒生

西洋男女衝擊粵海關,李永標把通事聞世平當替罪羊,打聞世平的板子;潘振承陪麥克等外商去總督衙門告狀,潘振承被帶進班房杖責,板子聲噼噼啪啪響;總督碩色和巡撫楊應琚想趕跑李永標,秘密搜集李永標縱夷婦的證據;儒生裴道光上陳條指責總督、巡撫和關正縱夷婦;碩色等一籌莫展,潘振承想到化解之策,裴道光狎妓,大有文章可做……

西夷男女闖閘來海關抗議的消息,如晴天霹靂在李永標耳邊炸響,李永標頭腦嗡嗡作響,欲裂開一般,身子搖搖晃晃,被吳爾韶和李七十三扶到沙發上。

吳爾韶亦是六神無主,臉色蒼白得像窗紙,雙腳像篩糠站不穩,也晃晃悠悠坐到沙發上。「Protest!抗議!」衙門外又傳來西夷的抗議聲,夷語中還夾雜著漢語。

「東翁,如何辦啊?」吳爾韶焦灼萬分問道。「你是師爺,你問我,我問誰去?」李永標突然跳起來,戳著吳爾韶的鼻尖罵道。

「東翁,稍安勿躁。」吳爾韶賠著笑臉把茶几上一杯茶遞給李永標。李永標接過又放下,在他的印象中,除個別西夷蠻橫,絕大部分卑躬屈膝,連扛活的苦力都敢鄙視他們。可眼下,不僅保商治服不了他們,連關部的憲令他們都敢公然違抗!越禁越亂,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吳爾韶吩咐李七十三叫所有的關丁守住儀門,防止蠻夷闖關,「東翁,西夷既然已經來了,還是召見他們,只准一名大班進來,叫潘振承和通事陪同。」

吳爾韶侍候李永標戴上頂戴,一道去關部公堂。李永標坐暖閣公案中央,吳爾韶掛角坐。公堂共五楹,中間一楹有兩丈八尺寬,靠著堂柱各站一排手持水火棍的關丁。李永標抓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帶夷目!」

關丁戳著水火棍高吼「威武」,通事聞世平陪同英國東印度公司班副費茲進來,費茲高高昂起的頭顱緩緩下垂,站公堂中央,畢恭畢敬向李永標行鞠躬禮:「英吉利東印度公司一等秘書兼商館辦公廳主任費茲拜見戶部大人。」

李永標不等聞世平譯完,急急問道:「東印度大班麥克呢?還有潘振承怎沒來?」聞世平答道:「麥克與紅毛國大班喬叟、雙鷹國大班魯斯特上督撫衙門遞稟帖去了,潘振承攔不住他們,只好跟去繼續勸阻。」

李永標正言厲色道:「你問問費茲,他們為何抗命不遵?」

聞世平用夷語問費茲,費茲情緒激動說道:「戶部問我們為什麼不遵守他的命令,我倒要問他為什麼要下達禁止外國婦女白天出外的愚蠢決定?中國的皇帝都說要關懷我們(懷柔遠夷),戶部公然違抗皇帝的旨意,太不稱職了!我鄭重其事委託聞通譯轉告戶部,你的決定違背起碼的人道,是對全體外商的侮辱,更是對全體外國女士的虐待。我們的夫人每天上午七時至下午六時之間呆在商館不外出,已經作出重大讓步,而戶部卻要剝奪她們見太陽的權力。她們要曬日光浴,人不曬日光浴會生病,戶部你懂不懂?」

費茲的表述不僅李戶部不懂,聞世平也不懂,不過他還是聽懂了少數詞句,加上費茲的憤怒的表情,他知道費茲在聲討海關的夷婦禁。和稀泥是通事一貫的做法,聞世平斟詞酌句道:「費茲感謝中國皇帝皇恩浩蕩,感謝戶部大人對他們的一貫關照。夷婦禁他們正在研究,鑒於茲事重大,他們必須稟陳他們的通商大臣方能正式答覆。」

做不成的事先把它扯遠些,這也是通事一貫的做法。李永標哪能不知通事在敷衍他,勃然大怒:「你照直譯,漏譯一句本關割你的舌頭!」

聞世平戰戰兢兢道:「夷商非常尊敬戶部大人,十分願意遵守戶部的決定,但是,西夷信仰太陽神……這個,這個……夷婦要曬日光浴,不沐浴陽光就是對太陽神的褻瀆,太陽神就會懲罰她們生病。她們曬了日光浴身體健康,感激涕零,會督促她們的丈夫竭盡全力效忠天朝皇帝,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聞世平非常婉轉地把西夷拒絕接受夷婦禁的意思道出,李永標對聞世平的翻譯還算滿意,但他萬萬不會滿足夷婦曬日光浴的請求,李永標莊嚴肅穆道:「聞世平,你如實向夷目傳譯,天下共主的天朝皇帝就是太陽,准許西夷來萬國崇敬的天朝,他們已經沐浴皇恩。皇恩如陽光雨露,他們應該感恩戴德,不要再鬧事了。」

聞世平在心中暗笑,天下共主?萬國崇敬?除了騙自己,沒一個夷人這般認為。聞世平繼續陽奉陰違和稀泥,按照漢話的語法邏輯翻譯:「Faithe(費茲),You(你們)Stop(停止)Protest(抗議)。Hoppo(戶部)Promise(答應)Instruct(稟請)Emperor(皇帝),You returns(你們回去),Obey the law(遵守法律),Wait for(等待)Good news(好消息)。」

費茲大致聽明白聞世平的意思。根據麥克米倫的經驗,中國通譯說「還有希望」,就是「沒有希望」;要我們「等待好消息」,就是「等不到消息」,或者「等到的是壞消息」;說要「請示」、「研究」,就是「拖延不辦或者完全拒絕」的代名詞。

「抗議戶部的錯誤決定!」費茲揚起拳頭用英語吼叫。

聞世平打了個寒戰,結結巴巴說:「費茲說堅決擁護戶部的英明決定。」

李永標對protest(抗議)這個詞耳熟能詳,戶部(hoppo)是音譯,加上費茲憤怒的表情,李永標哪能沒悟出夷目在抗議戶部?他沒往通事和稀泥方面想,一口氣堵在心口發慌,抓起驚堂木連拍了八九下,拍得聞世平和費茲皆心驚肉跳:「聞世平,你勾結夷目,訛詐本關,來人,把聞世平拉出去打板子,把夷目驅逐出公堂!」

一群關丁拖著聞世平朝外走,另幾個關丁拿水火棍比劃著,斥喝費茲滾出去。聞世平大喊「冤枉」,費茲大叫「抗議戶部」。

卻說潘振承,早晨奉關憲令規勸外商遵守夷婦禁,立即遭到外商的圍攻。幸虧有戶部做擋箭牌,外商不再把矛頭對著潘振承,兵分兩路,一路上督撫衙門請願,一路上戶部衙門抗議。

潘振承不能迴避,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關胥的嚴密監視下。他唯一可做的就是勸阻,麥克做事比較理智,潘振承選擇跟隨麥克。

兩個關胥不緊不慢地跟蹤潘振承,潘振承跟在麥克、喬叟、魯斯特後面叫喊:「你們不能進城,不能僭越告狀。」麥克等不聽,但潘振承的效果已經達到,他是叫給盯梢的關胥聽的。麥克等走到城門口,被守城的官兵攔住,麥克向官兵點頭哈腰:「兵爺,是戶部李大人讓我們進城的,這是戶部給我們的進城證。」

麥克一邊用英語說著,一邊掏出一本過期的進城關牒。守城千總接過關牒捏了捏,動作嫻熟地將三枚番銀便士溜進袖口:「既然是戶部准許的,那就請進吧。慢,慢,有沒有陪同?」

「有,有。」潘振承上前說道,「除了末商,還有兩位關部的二爺。」潘振承指著身後的兩個關胥。

這兩個關胥是李永標帶來的家人,對夷務十分陌生,稀里糊塗朝守城的官兵點點頭,做了夷人的陪同。麥克等三人叫了三頂轎子,說一聲「總督衙門」,坐到滑竿的竹椅上。兩個關胥傻了眼,難道跟夷人屁股後做護轎跟班?潘振承說:「二位的轎錢末商來付。」關胥原先在李永標府上做下人,難得有坐轎的機會,興高采烈上了滑竿。

這兩天督撫衙門也派了密探在十三行了解情況,潘振承以關憲的名義敦促外商恪守夷婦禁引起外商激烈反應,督撫對此了如指掌。此刻,碩色和楊應琚呆在總督衙門值房,一道商量如何給李永標羅列新罪名。倘若把李永標拉下馬,內務府連出兩個縱夷的粵海關監督,皇上就會傾向把粵關監督交由地方督撫兼任。

碩色的戈什哈進來稟報,夷商大班麥克等,在行商潘振承、關胥李春生、塗水寶的陪同下求見總督大人。

碩色和楊應琚已經料到夷商會前來狀告海關,沒想到居然有關胥陪同。碩色心想這不是送肉上砧嗎?楊應琚想到的卻是潘振承,申辦行商官帖,翁皓逼楊應琚向潘振承下跪,巡撫大人斯文掃地,楊應琚迄今仍耿耿於懷。

「這個行商不是個好鳥,慫恿夷商僭越告狀,不可輕饒。」楊應琚憤憤不平道。

碩色接過話茬:「那好,處罰行商就依你,這兩個陪同夷商僭越告狀的關胥得好生侍候。」碩色吩咐戈什哈:「去弄一壺酒,買些腳掌翼、水煮花生什麼的給他們下酒。」

領班戈什哈來到山門外,聲色俱厲叫道:「碩制憲有令,潘振承唆使刁夷僭越告狀,責杖三十大板。僭越告狀的刁夷,押進督署公堂,恭聽碩制憲訓斥!」

數個戈什哈把潘振承押進門房旁邊的站班房。

數個戈什哈拿著棍棒長矛,比劃著斥喝麥克等三人。麥克想不到見總督這麼容易,乖乖地跟著戈什哈走。兩個關胥膽戰心驚,正想溜走,領班戈什哈笑道:「二位關爺,碩制憲有令,好生招待關部貴客。」

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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