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草莽晨曦 第十六回 狂儒翁皓酗酒闖關 笑逼巡撫跪拜草民

翁皓去十三行拜謝恩公,他喝得醉醺醺的,袒露著油油的肚子,被守閘的行丁叱喝住;翁皓叫翁七去叫楊老弟,楊老弟來了,竟然是巡撫大人楊應琚,行丁嚇得魂不附體;咄咄怪事,巡撫大人竟然做翁皓的護轎跟班,居然向潘振承行跪叩禮;眾行商爭先恐後為潘振承擔保簽名;然而在節骨眼上,潘振承出事了,他走私珍珠粉被臬司官差拿下!

十三行會所公堂,嚴濟舟指著高靠背寬坐板的行首寶座:「知寅,你上去坐坐。」嚴知寅猶豫道:「這是老爸的寶座。」嚴濟舟百感交集道:「你不明白老爸的心事,老爸苦心積慮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你坐上行首之位。」

嚴知寅坐上去,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突然,他猛地抓起鎮紙拍打案桌,指著空蕩蕩的公堂厲聲斥道:「潘振承,爾等散商覲見本行首,緣何不下跪?」

嚴濟舟的豆莢眼笑成一條窄縫:「就得這樣,不僅我做行首,將來輪到你做十三行掌門,也不能讓潘振承做行商。」

「老爸,我們現在就徹底斬斷他的妄念。好幾天了,撫院不聲不響,我們給潘振承定違例通夷的罪名,楊撫台屁話也沒一個。」

嚴濟舟擬了一份通夷散商的名單,分發到各洋行,告誡擔保的行商嚴加管制這些散商。若名單中的散商再次違例通夷,行首將把通夷散商移送按察使衙門,保商罰銀一百兩。嚴濟舟投石試水,撫院沒任何迴響,這證明潘振承和撫院的關係稀鬆得很,甚至毫無關係。

嚴濟舟道:「撫院那邊,我們可以不理會,你還不知道吧,南昌、長沙、漢口的鐘錶商,今年多要了我們的貨,全靠潘振承暗中幫我們一把。」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之所以要幫我們,為的就是申辦官帖。」

嚴濟舟手中旋轉著玉球,慢條斯理道:「老爸能看不出他的小兒伎倆?潘振承請矮老嵇幫我們修理銷售到外省的鐘錶,十三行許多行商都知道這件事。老爸是行首,一貫奉行以仁治行,不能讓同仁看出我在打擊報復。老爸還是那句話,全力替潘振承辦,又叫他辦不成。」

行役楞仔進公堂通報潘振承求見。

嚴知寅臉色乍變,驚慌地從行首寶座上起身。

嚴濟舟對楞仔道:「你讓他進來。」

「老爸,潘振承來做什麼?」

「蔡逢源這兩天在四海客棧調查散商通夷,我想潘振承不會來詢問調查結論。這不是逼行首表態,儘快定他的罪嗎?」

潘振承走進來,向嚴濟舟行過禮,直奔正題:「嚴大人,剛才住四海客棧的散商米歇向他的保商陳壽年投訴,陳壽年委託本商向你稟報詳情。」

昨晚戌牌時分,一個二十餘歲的後生,前去四海客棧拜訪米歇等洋商。他自稱是廣義行潘總辦手下的僱員小潘。小潘說他奉潘總辦的吩咐請洋商上江邊飲酒。米歇問為什麼潘總辦不親自來。小潘說潘總辦在安排酒菜。小潘把洋商帶到谷埠碼頭,米歇發現是一艘名叫紫洞艇的妓女船。米歇很警覺,因為前一天,嚴行首還特意來四海客棧召集洋商訓話,說楊巡撫發布命令,禁止你們私下同中國散商接觸,晚上不要集體行動,不許上聲色場所淫樂。米歇說我們不去,如果被你們行首或官方發現,我們要受到嚴厲懲罰。小潘說不要緊,晚上沒人知道,潘總辦替你們找好了妓女,都是大屁股大奶子的美女,她們陪你們喝花酒,唱淫曲,還可以陪你們睡覺。米歇覺得好奇怪,潘總辦沒這麼糊塗,他請洋商喝酒,但從來不叫妓女來陪酒。米歇隱隱察覺到這裡面埋藏著一個陰謀,堅持不上船,回了四海客棧。

潘振承用平淡無奇的語氣敘述米歇昨晚的奇遇,目光卻像利劍時不時地掃視嚴知寅幾眼,嚴知寅轉過臉去看牆上行聯,避開潘振承銳利的目光。

嚴濟舟內心駭然不已,這個方案早被他否認掉,因為要調動行丁埋伏在花艇捉姦,牽涉面太大,很容易弄巧成拙,被潘振承抓住把柄。嚴濟舟在心裡責備兒子做事草率,誘惑夷商上鉤做得太露骨——米歇等夷商根本就沒上圈套。

嚴濟舟竭力保持鎮靜,他吹了吹茶麵上的浮沫,抬起頭,安祥地看著潘振承。嚴知寅見父親神情若泰,也頭昂昂地看著潘振承。

潘振承在心裡驚嘆嚴濟舟的定力,決定擊他一掌:「米歇要他的保商陳壽年上臬司衙門報官,他說那個引誘他們違反天朝禁令,自稱小潘的奸人特徵很明顯,長著羅圈腿。開始時口口聲聲說是潘振承請他們去喝花酒,到了谷埠花艇旁,小潘無意中說漏了嘴,說你們儘管上船,嚴少東安排好妓女等你們。」

「小潘說嚴少東安排好妓女等你們」是潘振承臨時編造的,但絕對是事實,潘振承猜想嚴知寅就埋伏在花船上。嚴知寅不敢看潘振承,昂起的頭顱立即垂下。潘振承斜睨嚴知寅一眼,「嚴大人,那個奸人好毒辣,妄圖嫁禍於我,還想把不知情的嚴少東攪進來。嚴少東身為行首之子,萬不會做這種惡毒拙劣的事情。」

嚴濟舟微笑著站起來,「潘賢弟請坐。」然後大聲叱喝楞仔為潘總辦上茶。

潘振承坐下道:「嚴大人,此事因為涉及到泰禾行,泰禾行是行首的洋行。所以,本商和東主陳壽年不會繼續糾纏此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行首是否打算徹查,那是行首的事,晚生無權過問。」

潘振承這話等於表態,他們不會再追究。嚴濟舟心明肚知,潘振承送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如果他們上臬司衙門報官,捕快徹查,做事毛糙的知寅肯定會留下許多破綻。行首的兒子唆使夷商違犯天朝禁令,行首也脫不了干係。

嚴濟舟不便向潘振承道謝,道謝好像表明嚴知寅真的就是幕後指使。「潘賢弟,明天就是行商例會,到時候,老夫會盡最大的努力說服同仁聯名甘結。」嚴濟舟猜出潘振承給他面子,目的正是申辦行帖。

「就怕有的行商不願擔保?」潘振承用試探的口氣道。

「這確實是個難題。」嚴濟舟揣摩著潘振承的心事說道,「就像替石如順聯名甘結,沒一個行商心甘情願,可他們都怕碩關憲。潘賢弟,你有什麼門路沒有?無論請關部大人,還是請巡撫大人打招呼,事情到老夫手裡就好辦,老夫可以壓他們。」

「沒有,晚生有這門路早用上了。」潘振承心想,還不是你從中搗鬼?現在重要的是要楊撫台知道他在申辦官帖,看楊撫台有何反應。

潘振承懇求道:「嚴大人,晚生有一個請求,望能夠滿足。」

「請講。」嚴濟舟和悅地說道。

「晚生走投無路,一個有權的官老爺都不認識。想抱著碰碰看的奢望,請求行首上書撫台楊大人,說散商潘振承做夢都想做行商。若楊大人鐵面無私駁回,晚生從此死了這條心,永遠不動念做行商,行首也不必為說服其他行商替晚生聯保操心操勞。」

嚴濟舟微笑道:「你不要說不吉利的話,或許楊大人善心大發,不駁回你的申請,高抬貴手同意了呢?」嚴濟舟吩咐知寅取來筆墨,思忖片刻,落筆書寫。寫好條陳,遞給潘振承看。

敬稟者乞仰楊撫台:

十三行散商潘振承欲申請行商官帖,卑職代為陳情。潘振承為人厚道、操行可表、誠實守信、儒商風範,若能成為行商,實我十三行之榮幸。望撫台大人開恩體恤,特許潘振承申辦十三行第二十三張官帖。

伏冀鈞鑒,恭請金安。

十三行駑商嚴濟舟謹稟

潘振承下跪謝恩,嚴濟舟道:「折煞老夫,折煞老夫,賢弟快起。」

嚴濟舟寫好信封,叫行役楞仔立即送巡撫衙門。

潘振承告辭了出來,追出關閘,叫住楞仔,塞給楞仔一元番銀。

嚴濟舟責備嚴知寅:「你怎麼搗鼓出那麼拙劣的把戲,給潘振承踩住尾巴?」

「可是,為何潘振承沒打算去報官?」嚴知寅說著幡然醒悟,「老爸,潘振承和你做交換,他賣我們一個人情,你替他到巡撫面前為他求情。」

嚴濟舟得意地拈著鬍鬚道:「可以這般理解,我不欠潘振承人情了。這是老爸為人處世的訣竅,做事首先要面子上做得光。」

「萬一楊撫台同意了呢?」

「他怎麼會同意?他出的新撫牘還算不算數?現在行數太多,他又不是不知道,若再加一個行商,十三行就要變成二十三行了。」

「楊撫台肯定會駁回。」

「只有一種情況他不會駁回,潘振承向撫院捐輸五萬兩義銀,用於興學、賑災什麼的。他是個入行不久的散商,他弟弟是個小鹽商,兄弟倆拿出三萬兩銀子都要他們的命。楊撫台駁回,潘振承就怨不得我們,我們就仁至義盡了。來,我們爺倆下一盤圍棋。」

棋局尚未決出勝負,楞仔匆匆進來:「老爺,撫台楊大人有請。」

嚴濟舟問道:「他看了信沒說什麼?」

「信給了站衙門外的楊小三,不知楊撫台看沒看,楊小三出來傳楊撫台的話,要老爺你披麻戴孝,楊撫台在鹿鳴谷等你。」

嚴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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