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草莽晨曦 第三回 籌銀救主四處碰壁 山窮水盡劍走偏鋒

二姨和小馨葉搜集仇家的證據,發現還有一個姓潘的仇人;小馨葉在街上遇到四處借錢救主的潘振承,潘振承處處碰壁;圖爾海見潘振承沒拿出銀子,惱羞成怒,決定殺人滅口;潘振承逃脫追殺,情急之下去求左都御史劉統勛;見劉統勛難於上青天,潘振承決定採用匪夷所思的辦法;殺手趕到劉府發現了潘振承,假扮成冤民悄悄包圍了他……

潘振承尋訪到黎府,在大門外就聽到陳三撕心裂肺的哭聲。

潘振承離開廣州時走得匆忙,東主只交給他一隻褡褳,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便催潘振承上騾子。潘振承在路上打開褡褳看,裡面有三百兩碎銀和一個信套,信套里有六張廣州錢莊的銀票,合計有一萬兩,銀票中夾有一張字條,只寫了六個字:「找黎五爺兌換。」另外還有一枚東主隨身攜帶的私印和幾張名剌。

潘振承拜過黎五爺,隨五爺來到後堂。四壁點著一排碗口粗的蠟燭,大廳瀰漫著紙錢灰燼煙氣。堂屋中央放著一口黑漆棺材,棺蓋沒合上,陳三披頭散髮趴在棺材口哭泣。黎五爺道:「陳三,啟賢弟從廣東趕來了。」

陳三從棺材口探出腦袋,眼珠像弔死鬼似的直勾勾看著潘振承,雙膝一軟撲通跪下,抱著潘振承的腿:「啟哥,你一刀剁了我,是我害死了少東主……」

潘振承拽起陳三,陳三哭哭啼啼訴說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如果陳三不是漫無目標出外尋找,及時把情況向黎五爺通氣,或許是另一種結果。然而,假如有人非得置陳壽山於死地,黎五爺介入恐怕還會惹出更大的麻煩。潘振承沒有責罵陳三,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陳三害怕潘振承追究他的責任,一個勁地號啕,瘋瘋癲癲地把自己頭髮一縷縷揪下來。也許哭的時間太長,他已經哭不出眼淚,倒是鼻涕一串一串往下掉。

黎五在一旁搖頭嘆氣,潘振承厲聲吼道:「你別哭好不好!煩人不煩人?我和黎五爺要商量大事!」

陳三戰戰兢兢止住號啕,退到一旁蹲地上燒紙錢。

潘振承仔細觀察陳壽山的屍首,少東主眼球突暴,臉孔遺留著驚恐、憤怒的表情。黎五站一旁介紹情況:「有個老仵作撬開嘴巴發現了淤血,估計死者內臟受損吐血,用刑高手能使人內臟俱裂而不留下任何外傷。」

「五爺您請了幾個仵作?」

「三個,另兩個也是老仵作,除手腕腳踝的鐐銬傷,他們沒發現任何內外傷。」

黎五接著談起他親眼看到的供詞筆錄:「簽名不會有假,壽山一筆好字人人都認識。可是,供詞說陳家父子三人一道勾結英夷密謀,燾官的小兒子是個孩子,這可能嗎?」

潘振承也認為不可能,他說起與內務府總管圖爾海兩次見面的情形:「我懷疑是內務府一手做的案,圖爾海開出盤口,說那幫爺們要四十萬兩銀子,才能保住陳燾官的性命。」

黎五異常激動:「好事啊!就怕他們揪住欺君辱國不放,恨不得置於死地而後快。盤口確實太大,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陳大人性命比什麼都重要。銀子你不必擔心,我可以拿出二十萬兩。不是借出,算我報陳大人的恩。另二十萬,我們都去想辦法籌借。」

黎五爺這番話,令潘振承著實感動:「黎五爺有情有義,怪不得東主要我找黎五爺兌換京師銀票。」潘振承思慮片刻,覺得不宜草率行事,「晚生有個想法,您那二十萬現銀暫不動。至於籌借銀兩,暫時敷衍他們。」

黎五瞠目結舌:「你說什麼?陳大人危在旦夕,怎麼能延緩敷衍?」

「五爺切莫誤會,晚生這樣打算有兩個原因:一是圖爾海奸詐陰險,晚生擔心他貪了銀子,還是不給辦事,最後借口皇上要殺東主的頭。」

黎五猶豫道:「不至於吧?他獅子開大口,證明他有把握把事情抹平。我們拖延籌銀,一旦辦成鐵案,天王老子都翻不了。」

潘振承說出第二個原因,他與圖爾海在老呈祥茶園見面後,便去戶部衙門,遞上東主的名剌,戶部尚書阿爾賽的跟班賈二進去稟報,出來跟潘振承說主子爺現在沒空,要潘振承十八日上阿府候見。

「戶部管粵海關,粵海關管十三行。阿大人當然不希望看到十三行總商因錯送貢品而引來殺身之禍。」黎五說著喜不自禁,「潘賢弟,阿大人前些年做過廣州將軍,他不會不認識陳燾官,說不定他們還是酒肉朋友。」

兩人旋即商定:「萬一阿大人無法扭轉乾坤,我們先交二十萬兩銀票給圖爾海,然後全力籌借另二十萬。」

黎五爺留潘振承在黎府食宿,潘振承堅持自己上客棧住。黎五拗不過潘振承,送他出門,潘振承抱拳含淚道:「現在世事難料,我不想讓五爺卷進來。萬一晚生遭遇不測,有勞五爺派人和陳三送少東主靈柩回廣東,也把晚生的情況實稟東主或東主家人,說潘某無能,有愧東主。」

潘振承話音哽咽,一轉身,消失在灰濛凄迷的夜色中。

潘振承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車軲轆聲和小販的叫賣穿透窗紙,一聲聲傳來。潘振承推開窗戶,帶進一抹明媚的陽光。惠來客棧外面是個菜市,街的兩側擺滿了各式小攤,賣菜的,賣鮮果的,炸油條麻花的,煮牛羊雜碎湯的,像在比嗓門,一聲高過一聲。客棧木柵門外停著一輛驢車,車把式靠著車篷,眼睛朝里張望。

小二打來熱水讓客人洗臉漱口,潘振承叫小二給他買早點。簡單地漱洗完畢,潘振承坐小圓桌旁,拿出記有粵閩商人和粵籍京官的名冊看。按照潘振承的要求,黎五將他們分成貧、富、親、疏四大類,每一類都勾出幾個代表人物。

吃過早點,潘振承關上窗戶,這是他在多雨的南方養成的習慣。他似乎注意到什麼,合上窗戶又推開,發現那輛驢車還停在木柵門外,一個出門的客人想乘驢車,車把式同他交談了數句,斷然拒絕了他。潘振承聽不清他們說話,他昨晚就預感到籌銀可能會被人盯梢,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潘振承出了客棧,車把式咧開滿嘴黃牙笑道:「客官,您上哪去?」潘振承看著他賊溜溜不停眨閃的眼睛,「去裕隆銀號,老哥你認識嗎?」潘振承故意用很濃的廣東話說道。

車把式樂呵呵笑:「認識認識,京師旮旮旯旯,沒我鬼眼兒不認識的。不信你指著大街上一條狗,小的都能指出狗的主人家。」

潘振承踩著踏板上了驢車。「爺您坐好。」鬼眼兒一甩鞭,毛驢拉著驢車轆轆地小跑。

約半炷香功夫,驢車停在裕隆銀號外面。鋪面沒有客人,一個肥頭大耳,掌柜模樣的中年人一邊對賬冊,一邊慢騰騰撥算盤珠。「冼總辦!」潘振承按照廣東人的習慣稱呼他,雙手抱拳,「在下是廣東十三行總商陳燾官洋行的夥計,這是我家東主的名剌。」

冼南生沒接名剌,冷冷問道:「你有何事?」

潘振承簡扼地敘述陳燾洋的災禍,說著淚水橫流,泣不成聲:「冼總辦,我家東主有滅門之災,望您看在廣州西關老鄰居的分上,救燾官老友一把,借二十萬銀子,駑鈍好去打點刑部那幫大爺。我家東主如能從輕發落,日後必有厚報。」潘振承說著跪下,向冼南生磕頭。

冼南生毫不動心,譏諷道:「你跪吧,你就是把地磚跪沉,把腦門磕扁,爺也不會借出一兩銀子。」

「這是為何?」

「為何?你家主子沒跟你講?雍正三年,我老爹做砸一單生意,想向陳燾洋借一萬銀子渡過難關。到陳府跪了一天一夜,陳燾洋一兩銀子都不肯借。我老爹跳江死了,是給陳燾洋逼死的。」冼南生放聲大笑,「哈哈哈!老天有眼,陳燾洋也有今天,報應啊!」

冼南生老爹之死,潘振承昨晚也聽黎五爺說過,但事情不完全是這樣。冼老倌年邁昏懵,生意做一單賠一單,平時刻薄待人,人脈極差,危難時當然沒人伸援手。有其父必有其子,洗南生也不是個善類,連假惺惺都不會。

潘振承霍地站起,目光似劍直逼冼南生:「不借就不借,何必羞辱人。」潘振承憤然說道。

鬼眼兒站門外探頭探腦窺視偷聽,看到潘振承轉身,趕緊跳下台階,站到驢車旁。

「爺,借著銀子沒有?」鬼眼兒明知故問。潘振承猜想鬼眼兒一定看了全過程,他沒有戳穿他,張開兩隻空巴掌一攤,無可奈何地苦笑,上了驢車。

鬼眼兒趕著毛驢慢悠悠走,跟潘振承搭話。潘振承把他東主遭劫難的事講給鬼眼兒聽:「幸虧遇到圖大人這樣的好人,不忘舊情,誠心誠意幫忙,倘若能借到銀子,圖大人准有辦法讓我家東主免去死罪。」

鬼眼兒輕車熟路,拐進一條青石板鋪的衚衕,將驢車停在一幢大宅門。「客官,您求的第二家大爺,是住在這吧?」鬼眼兒跳下驢車,抽板凳放地上。

「沒錯,沒錯。」潘振承指著門楣上的黑底紅字,「林茗雅築。主人姓林,茗是名茶,雅築是他的宅院,我家東主在福建老家的朋友,京城有數的大茶商。」

這時,一個小乞丐一蹦一跳順著衚衕走,她看到潘振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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