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夜色還沒有完全退凈,這裡到處是崔嵬怪異的山峰,幽深的山澗,鬱郁草叢。百里奚衣衫襤樓,頭髮凌亂地癱倒在草叢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百里奚被一陣清風吹醒。他起身繼續往前走,置身深山裡,餓了吃山果,渴了就喝山泉,百里奚看看自己身上,早已經衣衫襤褸,頭髮凌亂。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早已遠離晉國,到一個十分荒涼、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且是楚國境內。

順著山谷,百里奚艱難行走。山峰疊巒,怪石犬牙交錯,林木參差,荊棘遍野,好似一片波瀾起伏看不到邊際的海洋。山風順著山谷撲面而來,聽得見一陣悠長尖厲的呼嘯,那聲勢好像是向人示威一般,煞是懾人。一抹陽光射來,百里奚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踉蹌著走向一棵大樹,睏倦地背靠大樹,昏然入睡。寂靜的山林,忽然有了聲響,樹叢里傳來沙沙之聲,樹上的殘枝敗葉隨之嘩嘩落地。草叢中三隻蠕動的野獸,正在朝百里奚爬過來。百里奚睜開惺忪的兩眼,本能地後挪,猛虎一步一步逼近。百里奚想起身,卻又不能。汪汪汪——,幾聲狗吠聲。百里奚定睛?看,卻見三個手持鋼叉和弓箭的獵人,站到了眼前。一個身穿羊皮的老者,帶領兩個年輕後生,手裡都拿著一把利叉,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獵人。三人猛撲上去,不由分說,將百里奚捆了個結實。

老者說:「帶回寨子。」

年輕獵人說:「走!」

百里奚說:「哎,你們這是?!」

年輕人說:「你老實點,想跑也沒有用。進村再說!」

百里奚就這麼被作為晉國的探子,帶進了山村。說是山村,其實就幾戶人家。村子中間,一個磨盤旁有好多小孩子在玩耍,見押了個人,紛紛前來圍觀。百里奚被押進一個院落,老獵人扔掉蓑衣,蹲在石盤上。年輕的獵人給百里奚鬆開身上的繩索,百里奚揉搓著發麻的雙手。

百里奚問道:「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老者說:「你自己跑來的,怎麼反而不知道!」

年輕人說:「哎,俺還想問你自何處來哩?!」

另一矮個子年輕人說說:「瞧你裝束如此古怪,你一定是晉人派來的。不說就休想離開這裡!」

百里奚說:「實不相瞞,在下從晉國奔逃,慌不擇路,以至於迷路至此。」老者從頭到腳,納悶地看著百里奚。

老者說:「那你究竟是哪裡的人?」

百里奚說:「在下原來本是楚國人,後來離開楚國,到了晉國,才有了這身打扮。」

年輕人說:「你敢騙俺!你們晉國人老早就想攻打俺們楚國,楚王才下令讓各鄉里嚴防晉國姦細!」

百里奚說:「楚國和晉國交惡,素有耳聞。但在下乃一介落泊之人,哪裡是什麼姦細呀!」

老者沉思片刻,說說:「嗯,聽口音,還真有點楚國味道。那你家居何處,如何落得這步田地?」

百里奚感傷地說說:「唉,一言難盡呀!在下本是宛邑人,在家時候和你們一樣是種地的窮弟兄。後來遊學到了虞國,在那裡做事。唉,不料國亡家破,為晉所俘……再後來又被充做媵人陪嫁到秦國。因不堪羞辱,在去秦國中途逃奔至此。如今,家裡的老母、妻子和孩子都二十多年未曾謀面,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形!」百里奚說到傷心處,不禁悲從中來,牽袖子獨自拭淚。三人聞聽百里奚講述悲慘經歷,句句真切,都被感染,好久沒有一個人言語。

矮個子年輕人說:「父親,此人的話也不可全信。不如交與里正,讓里正盤問?」

長者說:「唉,算啦!出門多久啦?」

百里奚說:「已經快二十年了!」

老者說:「多少年?二十年!家裡老婆孩子怎麼樣呢,你撂下他們就不怕他們餓死嗎?唉!」老者動了惻隱之心,長嘆一聲。

百里奚說:「誰能不思念自己的親人呢!多少年來,雖說身在千里之外,可是魂牽夢繞的都是回家,夜裡時常被噩夢驚醒。說來,我真的慚愧之至。」

老者說:「唉,這年頭,出遊哪就那麼容易。像姜子牙遇見周王的事情,世上能遇到幾遭啊!」

高個年輕人說:「這麼說,你也算是楚國人?我們剛才真還以為你是晉國的姦細哩!」年輕的獵人也換一種眼光看著百里奚,開始用和緩的口氣對百里奚說話。

老者說:「我看你人挺敦厚,又是個有學問的人。這年月,還是在家裡好!」

百里奚說:「說的是,出門那陣子想遊學天下,施展自己的抱負。唉!」

老者說:「出門在外真不容易呀!不妨事,此地離宛邑已不甚遠。你明日即可回宛邑與親人團聚。孩兒啊,先弄點飯,再找兒件合身的衣服給這位先生換上。哎呀,亂世啊,何時是個頭哇!」

入夜了,獵人的宅院還十分熱鬧。被燈光照亮的小屋裡,時而傳來老人的喊聲說:「去,把那壇米酒拿來!」

老人端上來了熱乎乎的飯,百里奚正在換衣服。

百里奚和老者都席地坐在案幾前,手捧熱飯,百里奚感動得熱淚盈眶。

老人舉樽說:「自己釀的米酒,為先生回到楚國幹上一樽!」

百里奚說:「子明如何能承受這麼熱情的接待!怎麼報答老人呢。」

老者說:「哎,這你就錯了。有句老話叫君子不言報恩。將來你成就大事,登上宮廷寶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主持國家大政,只要不忘記咱這窮弟兄就行啦!」

百里奚說:「哈哈,你看我這個樣子,能成就大事?」

老者說:「唉,能,一準能啊!適才聽先生所言,俺就知道先生是個有學問的人。老夫雖生在長在這窮山溝里,可還是醉心於天下大事!鐵是打出來的,鐮刀是磨出來的,千萬不要灰心!時機成熟,先生自然能做大官。」

百里奚說:「這足老先生的吉言,也是老先生的勉勵啊!在下一定牢記老先生的教誨!」

老者說:「啥子教誨!信口說的!來,喝酒!」老人說得眉飛色舞,手舉得很高。

年輕獵人說:「爹!」

老人說:「喔,放下吧!」老人興緻很高,接著說,「別理他!來,吃菜!別看這裡不起眼,這裡可是有講究的!你沒有看到門前的大坑,是姜子牙當年飲馬的地方啊!」

百里奚說:「哎,姜子牙八十歲遇周王,成就大業。哈哈,這故事不會再有了。」

老人忽然像想起來什麼,起身對自己的兒子說說:「孩子呀,明天,你和你哥哥起個早,到後坡上打個獐子,讓這位先生帶上。」

百里奚說:「不,不勞駕,已經夠麻煩你們啦!」

老人說:「都是窮兄弟,客氣什麼!」

百里奚說:「子明真不知如何感謝老人一家!」

老人說:「來,為先生回家,再喝上一樽酒。」

兩人對飲到三更,方才各自睡下,這就是山裡人的熱情,老人唯恐百里奚感到不隨便,反覆叮囑說:「這可是家,是楚國。」

天大亮了,雄雞依然在嗚叫,晨曦中,百里奚與老人一家話別,凝視獵戶所住的村落,那裡靜靜的。老人將一個行囊挎到百里奚肩上,百里奚一揖,邁步直前。

回家的路上,百里奚疾步如飛,一個心思,早點到家,早點和母親、杜氏,還有孩子見面。真的到了家門前,百里奚卻停下了腳步。

北風呼嘯,林木蕭索,一派冬天景象。寒風凜冽,百里奚口喘白氣,凝望眼前的家園。

循著模糊的記憶,百里奚找到了自己的家。他獨自站在自己家門前,看著眼前的一切,觸景傷情,陡然凄涼之感湧上心頭。院子的大門上一把銹跡斑駁的鎖,院內枯草雜亂。恰此時,天上飄起雪花,這是此年頭場雪。

百里奚佇立雪中,睹物傷情,狂勁肆虐的大風揚起了他的衣帶和頭髮。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百里奚神情沮喪,像是在打聽,又像是漫無目的地在村落間來回遊盪。臨近的一戶好像有人,百里奚輕叩那扇房門,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小後生。

後生問道:「先生,請問找誰?」

百里奚幾乎回答不上來說:「哦,我,我原本也是這裡的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現在我是來找這房屋的人。他們都到哪裡啦?」

後生說:「哦,那家人。好多年前就已經搬走了,為逃荒吧!已經好幾年了。」小夥子扶著門,怯生生地看著百里奚。百里奚說:「哦,那打擾了。」百里奚對著年輕人點了點頭,然後低頭失落地往遠處走去,他還期望著能有一個能認出他的人。

黃昏來臨,多麼熟悉的晚景:炊煙瀰漫,村落里傳來女人呼喚兒子的聲音。百里奚嗅到了一股很濃的生煙,獨自佇立村外田間,茫然四顧,兩行熱淚簌簌而下。

以後的日子裡,百里奚重新開始了放牛生涯。在河畔,他放的一隻小牛犢在前邊跑,不得已在後邊緊追。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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