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戰火過後,鄉間的小路上,人們又扶老攜幼返回各自家園。百里奚攙扶老母走到路邊,讓老母在樹下休息,然後放下行囊,獨自站立路口大樹下往遠處張望。

朝霧瀰漫的小路上,遠處有人搖搖晃晃走來,只見一個趕車的馬夫,跟在車後邊的足弦高。弦高快步上前一揖,百里奚趕緊回禮。

弦高說:「子明,你如何在此?」

百里奚說:「弦高兄,我也是剛從鄉下回來。救兵呢?」

弦高嗚咽說:「鄭國懼怕楚國,居然不發一兵!」

百里奚說:「唉,兄已經儘力了,看來申國亡國也是天數!」

百里奚無意間手扶車轅,抬手一看,手指並無絲毫塵灰,笑道說:「鄭國千里之地,兄來回何其速也!」

弦高一愣說:「救兵如救火,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百里奚盯著弦高片刻,弦高說:「學兄如何這般眼神看我?」

百里奚冷言說:「兄並未到達鄭國!」

弦高說:「嘿嘿,你如何知道我沒有到鄭國?我就是沒有到鄭國又如何!」

百里奚說:「那也就是說,是因為你而使申國亡國啦!」

弦高說:「不,中國根本不是楚國的對手,遲早要歸楚國,這點你比我清楚!我因此而得到了惡名,可我救了老師的性命啊!」

百里奚說:「是你救了老師的性命?」

弦高說:「是啊,子明你想,如果我搬來了救兵,那楚國人勢必要殺了老師以泄憤。所以……」

百里奚說:「黑白顛倒!我問你,老師呢?」

弦高說:「我如何知道?」

百里奚說:「唉!」

烏鴉在天際盤旋,亂草堆里,死屍枕藉,令人毛骨悚然。弦高和百里奚踏著雜亂的野草,在亂屍堆里來回尋找著。百里奚伸手搬動一個鮮血浸染的中國人,卻見那是一個怒目圓睜的死難將上。

芳草沒膝的路上,百里奚和弦高一前一後,步履沉重地走向昔日的鄉校。凌亂破舊的鄉校,房門開著,農具和傢具丟棄一一院子,烏鴉在枝頭啼叫,一片蕭索景象。忽然,人聲驚動了樹上的烏鴉,那烏鴉嘎一聲尖叫,往遠處飛去。

弦高說:「事情今天到了這個地步,真不堪收拾。唉,看來香霽落到楚國人手裡了,一定在楚國軍營。」

百里奚默默地死盯著遠方,眼角閃爍點滴淚水。

弦高說:「楚人不義,所以我擔心兵士里不乏畜生,會傷害香霽的!」

百里奚說:「你說什麼!」

弦高說:「那樣的話,香霽一生就完了。真正能救她的人,才是配得上她的人。」

百里奚說:「你是想說,誰救她准就應擁有她?!好一個弦高兄,虧你說得出口!」

弦高說:「哦。不、不,哪能如此說。瞧你的眼神!」

百里奚說:「難道不是嗎?」

弦高說:「子明,事到今日,如果你能答應,那我現在就去楚國找人。就是傾家蕩產,我也要贖出香霽!」

百里奚說:「真有你的!」

弦高說:「你說什麼?」

百里奚厭惡地說:「你,離我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

弦高哼了下,轉身欲走。

百里奚厲聲道說:「站住,老師怎麼辦?我要你給個說法!」

弦高說:「老師?這個不需要你操心!我早打聽到了,還在楚國軍營。只是身體十分虛弱。」

百里奚凄然仰面長嘆說:「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些?!」

弦高說:「可以這麼說。你是答應啦?」見百里奚默然,弦高自覺無趣,轉身走了。等弦高走遠了,百里奚依然沉默,站在瑟瑟的秋風巾。

陰沉的天幕下,晨霧還沒有徹底散去,樹蔥蘢密集。樹林盡頭,陡峭的山坡上,百里奚獨立寒風,望著腳下幽深的山溝。此時的百里奚心裡明白,弦高極力所要的是什麼。他更明白弦高救出香霽的真正意圖,但他又能怎樣呢?國難改變了一切,也給百里奚的個人面前真正豎起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門檻。

轅門外,十個全副武裝的楚國侍衛手持長戟保護下,楚文王扶著一個宮女走出來,威嚴地面對著來人。門口停了一輛裝滿寶物的馬車,為首的來者正是弦高。弦高抬了抬手,兩僕人會意地從車上搬下成箱寶物。僕人打開箱子,只見裡面都是貂裘、玉器、象牙簪子、純金的酒樽等。眾人說:「呀,儘是稀世寶物啊!」楚文王順手拿起一個象牙簪子把玩再三,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楚文王說:「呵呵,誰說申國窮?瞧瞧,一個申國的商人,竟然有如此多的寶物!」

弦高說:「大王,我的老師岑綱以及師妹仍在貴軍營中。」

楚文王說:「老師?那是個愚頑不化的老頭!你到城下去尋吧!」

弦高稽首說:「謝過大王,申地人一定不會忘記陛下的恩情!」

楚文王揮手,示意弦高可以走了。弦高拱手再拜,與兩僕人一一起慢慢退下。

城頭高掛楚字大旗,兵士們執戟站立垛子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城外。

城牆角下,是一幅慘境:累倒下的奴隸靠著牆,在微微有一一絲暖意的陽光下呻吟。百里奚和弦高一前一後,行走在這些瀕臨死亡而被遺棄的奴隸中間,細細查看,試圖從中找到老師岑綱。百里奚在一個一動不動躺倒地上亂髮遮面身材高大的奴隸跟前停住了。弦高說:「是老師!」百里奚撲上去說:「老師!」

百里奚、弦高說:「老師!你快醒醒啊!」岑綱滿臉泥污,慢慢睜開浮腫的眼睛,朦朧地看著兩人。

通往鄉校的路上,百里奚背負岑綱穿過荊棘滿地的山坡,跨過一條潺潺的小河,飛快地往鄉校奔跑。後邊,弦高用手扶著岑綱的背,生怕顛著了。長發在風中飄逸,發瘋的香霽緊跟後面哭著追趕……

斷垣累累,凄厲的鳥鳴聲聲叫個不停。大樹下,岑綱躺在百里奚的臂彎,香霽小心翼翼地端來了茶水,給岑綱灌了一口。岑綱一時清醒過來,支撐著身子坐起來,拉著百里奚的手說:「申國就這樣亡了嗎?不甘啊!」

弦高哭泣說:「老師,都怪我!」

岑綱說:「不用哭啦!說這些還有何用處。你不是搬救兵去了嗎?救兵來嗎……」岑綱開始咳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弦高心虛地看著百里奚,百里奚默不作聲。

弦高說:「我,我到鄭國……」

岑綱說:「算了,不說啦!我有話要對你們交代!」百里奚趕緊扶起岑綱,岑綱停下來,出著粗氣。

香霽說:「爹!」

岑綱說:「子明啊!」

百里奚含淚說:「老師,學生謹記在心!老師,你說吧。」

岑綱說:「周王室六百春秋基業,不容易呀,一定要匡複周室。蠻夷乃禍害中原的禍根,抵禦蠻夷才可救民於水火啊!子明卓爾不凡,不拘泥於師訓,乃成就大器的先兆。老師今日並不責怪你!要一匡天下,可是要遵循周禮,不可悖逆大周啊!」

百里奚說:「弟子不才,可一定會盡心實現老師的願望,學生以拯救蒼生黎民為己任!」

岑綱說:「子明德性高沽,素來敬師!在朝堂上,為師我斥責你,絕非你之過也。」百里奚含淚頷首。

岑綱說:「為師我如此做,是不想讓你白搭上性命,因為你是老師多年的心血。在你身上,老師看到了我們申國講究道義的世人無可比擬的品質,你要把我們申國的高貴品質發揚光大,相信你能為申國帶來榮耀!如果那樣,我們申國雖亡,但道德雅範猶存,我雖死猶生啊!」

百里奚淚如雨下,匍匐於地稽首說:「老師,子明愧對恩師,確有不敬之罪!今日……」

岑綱氣若遊絲說:「非也,老師並非此意。今日所見,子明也許是對的。唯有以教化治國,師法蠻夷,方可強國利民,遏制蠻夷,濟天下蒼生。子明要經得住磨礪,將來定有大成!弦高也宜多治家業,也勿忘國難,切切。眼下,唯有香霽令我放心不下。」說著,大聲喘氣。

香霽說:「爹啊!」岑綱抬手制止香霽,不讓香霽哭喊,香霽抹淚哽咽不語。

岑綱說:「唯有香霽,讓我放不下心。怨我一直嬌慣,室內嫩草,難抵風雨,乞多眷顧。」言訖,即合上兩眼。百里奚和弦高高喊說:「老師!」

香霽號啕說:「爹呀——」

百里奚和弦高兩人慢慢起身,站立那裡,不住地抹淚。

大樹、殘垣,秋風無情地滌盪著枯葉,殘破的鄉校內一片死寂。嗚咽的風聲里,若隱若現一個女子的悲號,聲音漸漸地大起來說:「爹呀,你睜眼看看,再看看吧!」

野風在哀號,烏鴉長啼。凹凸不平的荒丘上,隨處可見新的墳塋。百里奚和弦高長跪不起。岑綱的墳墓前,樹立起一個青石石碑,上書說:「申國上大夫岑綱公之墓。」

香霽身穿孝衣站立墳墓前。眾人悲從中來,沉痛地望著眼前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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