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黃鵠悲歌

外面人進人出的忙碌的腳步聲就像是一把把鎚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胸口。憋悶沉重的氣氛瀰漫著四周,即使眼中沒有淚水滾落,心中卻也是涼得透了。時光在流逝,同時流逝的還有她的青春和思緒。

次日一早,劉解憂來到甲第,找到正在監工修築單于邸館的匈奴左谷蠡王丘人,約他去逛長安。丘人喜不自勝,忙交代屬下幾句,登上車子。劉解憂遂命車夫沿著主幹道慢慢行駛,丘人哪有心思觀看市景,眼睛只盯在身旁佳人身上。

劉解憂道:「你既被皇上封了涉安侯,那麼我便按照大漢的習慣叫法,稱你君侯吧。我的名字叫劉解憂,你就叫我解憂好了。」丘人道:「好極了!解憂!」

劉解憂道:「嗯,我就要嫁給你做妻子,可我心頭還有未了之事,那就是我師傅還有兩件案子沒有破,你願意幫助我么?」丘人道:「當然,你是我未婚妻,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劉解憂道:「君侯可聽過高帝斬白蛇劍?」丘人臉色登時大變,退到車座邊緣,綳直了身子,瞪著劉解憂。

劉解憂嘆道:「瞧君侯的樣子,肯定是知道了。那劍現在在哪裡?」丘人驚懼異常,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劉解憂本來想直接問是不是匈奴人害了驃騎將軍霍去病,又要對付大將軍衛青,但擔心過於明顯,對方不肯說實話,遂決意用別的話題來圓緩一下。她滿腦子只是這幾件案子,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高帝斬白蛇劍,哪知道不過隨口一問,對方卻反應劇烈,心中一動,立即緊張興奮起來,卻有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道:「我當然知道,我師傅東方朔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么?高帝斬白蛇劍在哪裡?你現在不說,難道可能永遠瞞過我么?」

丘人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你們皇帝。」劉解憂心道:「只要我知道了斬白蛇劍的藏處,我不會自己設法奪回來么?不告訴皇上有什麼要緊。」當即應允道:「好,我答應你。」

丘人遲疑半晌,才道:「在我們匈奴的王庭里。」

劉解憂「呀」地驚呼出聲,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在你們匈奴的王庭里?」丘人道:「這有什麼稀奇?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你們皇帝派驃騎將軍搶了我們匈奴的鎮國之寶祭天金人,供奉在皇宮中。我們單于派人偷了你們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當然也要供奉在王庭了。」

原來大漢天子劉徹對匈奴展開大規模反擊前,曾單獨委任霍去病為驃騎將軍,帶一萬精銳騎兵深入大漠。這是大漢唯一的一次派孤軍深入敵後,而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奪取休屠王領地內的祭天金人。劉徹之所以如此不惜代價,是因為他曾聽說祭天金人是匈奴的鎮國之寶,是匈奴的龍運所在,所以他要在開戰前奪取金人、破掉匈奴的風水。後來果然漢軍陸續取得了河西之戰、漠北之戰的輝煌勝利。雖然是漢軍浴血奮戰,以生命和鮮血的巨大代價換來了匈奴人遠遁漠北,從此不敢南下牧馬,但劉徹好迷信,心中卻一直以為是匈奴祭天金人被奪的結果,所以格外器重破掉匈奴龍運的霍去病。

匈奴伊稚斜單于對祭天金人被奪自然恨得咬牙切齒,但祭天金人被供奉在甘泉宮中,既難用武力奪回,又因體形巨大沉重,難以用巧計偷取,更不要說運回胡地了。伊稚斜得到降將趙信後,得知大漢也有一件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遂決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派出精幹得力人手,盜取了斬白蛇劍,用墨汁塗黑後夾帶在匈奴使者隊伍中,順利運回王庭。

劉解憂這才知道劫奪斬白蛇劍的幕後主使是匈奴單于,也並非貪圖金劍中的寶藏秘圖,而僅僅因為它是大漢的鎮國之寶。忽想到董偃所告知的那本是西楚霸王項籍的佩劍,心中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丘人道:「我只告訴了你,你答應過我,千萬不能告訴你們皇帝。」劉解憂道:「你們用巧計奪取了大漢鎮國之寶,又順利運回胡地,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勝利,為何不張揚誇耀呢?」

丘人道:「不,不,你們大漢強大,兵多將廣,萬一再出個驃騎將軍那樣的人,說不定為了奪回鎮國之寶而深入王庭,我們單于可不敢冒那樣的險。我這次出使,新單于特意囑咐過我,千萬不能泄露高帝斬白蛇劍的消息。你若是說出去,我回去後一定會被烏維單于重罰的。」

劉解憂道:「單于是怕事情張揚開去,皇上會立即猜到匈奴在朝中有內奸。況且目下有夷安公主給內奸當替死鬼,他正巴不得如此呢。」

可惜她預料不到高帝斬白蛇劍竟在匈奴王庭中,事先答應了丘人,做人須得有信有義,只得道:「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又問道:「你可有覺得驃騎將軍英年早逝,死得蹊蹺?」

丘人總算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是好意邀請自己遊街,而是另有所圖,當即正色道:「如果我現在向解憂你打聽你們大漢的秘密,你會告訴我么?」劉解憂道:「不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我冒犯了。抱歉,我還有事,不能陪君侯繼續遊街了。」命車夫送丘人回去甲第,自己跳下車來,往霍府而去。

路過館陶公主府時,卻見府門前掛出了喪燈,忙上前問道:「是誰歿了?」門仆道:「館陶長公主。」劉解憂道:「那主人翁董偃呢?」門仆道:「董君自願為長公主殉葬,昨夜也服毒自殺了。皇上剛下了詔書,准董君跟長公主一起陪葬霸陵呢。」

霸陵是漢文帝劉恆的陵墓,館陶公主是文帝和竇後的唯一愛女,自然是要跟父母葬在一起。男寵與女主一道陪葬帝陵倒是十分少見,對董偃而言,也算是身後事無限風光了。

來到霍府,霍光、桑遷、李陵均在這裡。劉解憂一見三人神色,便知道未能從廷尉的證物中尋到雌劍,忙道:「大伙兒不必沮喪,就算尋到雌劍,也沒有多大用處了。」當即說了高帝斬白蛇劍已被帶去匈奴王庭。她了解各人性情,特意叮囑道:「桑遷哥哥,你可千萬不要信口說出去,我答應了匈奴使者的。」

李陵狐疑道:「既然是機密之事,那匈奴使者為何肯告訴你?」劉解憂道:「嗯,這個……」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謊言,只得道:「我跟那人是朋友。」

李陵疑慮更深,但他天性仁厚,見對方不願意說實話,也不再追問,只道:「這件事匈奴人自己不願意泄露,咱們當然也不能說出去。不然,以皇上的性子,豈肯善罷甘休?」

皇帝劉徹迷信好神,當初為了奪取匈奴的祭天金人,不惜人力,派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深入敵後。他所帶的一萬人馬是漢軍中最精銳、最勇猛的士卒,個個武藝高強,精於騎射,是千中選一的勇士,雖然最終奪到了祭天金人,卻只有三千人活著回來。若是皇帝得知大漢鎮國之寶在匈奴王庭,一定會不惜代價地奪回來,多少熱血男兒又將葬身異國他鄉?這可不是李陵所願意看到的,為了一柄斬白蛇劍而大起干戈。

劉解憂道:「嗯,李陵哥哥說得對,這件事咱們得保密。」

桑遷道:「盜劍者肯定是匈奴內奸,說不定告發平陽公主也是他所為。」李陵道:「不錯,內奸有相同的動機,應該是同一人。」劉解憂道:「那麼高帝斬白蛇劍和告發平陽公主可以算成一個案子了,可我們毫無線索,要從哪裡下手呢?」

桑遷性情洒脫,處事素來不瞻前顧後,道:「去問問那位天下第一聰明人怎麼樣?」劉解憂道:「師傅一定不會理睬的。」桑遷道:「未必,現在案情有了新的轉機,又不是要請他出山查案,只要他指點迷津就可以了。」

眾人一時無法可想,遂來到茂陵東方朔家中。東方朔正躺在院子中的卧榻上曬太陽,形容慵懶,聽到眾人進來,眼睛都不願意睜開一下。

劉解憂讓眾人站在門邊,自己走近卧榻,輕輕叫道:「師傅,殺死平陽侯曹襄的兇手找到了。」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只隱過丘人一事。又道:「到現在線索全斷了,不知道該如何查起,弟子特來求教師傅。」

東方朔頭也不回地道:「這些都是陳年舊案,為師早就沒有心思再追查了,你這個時候又撿起來做什麼?」劉解憂道:「弟子只是一時好奇……」

東方朔驀然翻身坐起來,問道:「是不是皇上要封你做公主,命你出塞和親?是月氏國王,還是車師國王?」

劉解憂見師傅隻言片語間就猜到事情根本,又是驚奇又是佩服,可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含含糊糊地道:「細君姊姊不是就要動身到烏孫了么?皇上怎麼會這麼快再次和親?」

李陵卻是反應過來,奔過來抓住劉解憂手臂,問道:「不是月氏國王,也不是車師國王,皇上要你嫁的是匈奴單于,對不對?」劉解憂道:「不是……」

李陵氣急敗壞地道:「你還要瞞著我么?我今日已在甲第看到為匈奴單于修的邸館,知道烏維單于要來京師朝拜天子。難怪那匈奴使者肯透露機密信息給你,原來他早將你當做了單于的閼氏。」神色又是憤怒,又是失望。

劉解憂心中「咯噔」了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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