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金劍之謎

想到從未謀面的姊姊遠嫁胡地,風俗、語言完全不通,生活一定悲苦極了,以致韶華年紀便病死他鄉,不由得很是感慨,心道:「我也是皇帝的女兒,如果和親的命運落到我頭上,會是什麼樣子?唉,要我嫁給那野蠻單于,還不如死了的好!」

次日一早,事情居然如同東方朔最初預言的那般——夷安公主和劉陵、司馬琴心三女安然無恙地回來郡府,令所有人大吃了一驚。

夷安公主也不等人問,擺手道:「我困了,要先回房歇息,有事回頭再說。」斥退聞訊趕來侍從的韓延年等人,自與女伴回去房間歇息,丟下李廣等人愣在當場,渾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李廣昨夜已從心腹隨從任立衡兄弟口中得知東方朔在城南酒肆的種種推測,如郭解、雷被心懷不軌,會利用夷安公主要挾等,回思也頗覺有理,但最終情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不由得對這位傳說中的天下第一聰明人又起了輕視之心,命任立政立即去後院將公主回來的消息告知使者一行。

使者不分男女,均住在後院。這是一處坐北朝南的院子,正屋原是太守李廣住處,他特意讓了出來給夷安公主幾人,東西兩邊各是一排廂房,徐樂等一干使者以及救回來的張騫等人分住在各房間中。

夷安公主三人邊說邊笑,剛進來院門,便見霍去病急急迎上前來,問道:「沒事么?」臉色焦灼無比。他因為姨母衛子夫的關係,在皇帝身邊長大,少年得意,不大會也不願意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見三女安然無恙,並無受傷,這才長舒一口氣,道:「可算回來了。」

夷安公主低聲道:「有勞去病哥哥惦記。」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霍去病這樣的神情——焦眉皺眼,憂心忡忡,皮靴上結滿冰霜,顯是反覆在院子里徘徊,一夜未睡——心中很是感動,然而當她意識到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司馬琴心身上,根本沒有留意聽她的話,心中「咯噔」一下,這才恍然大悟,他在意的人原來是琴心!這讓她又委屈又無地自容。她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冷落。

正好主傅義姁打起帘子出來,叫道:「公主。」夷安公主少不得忍上一忍,就像尋常女孩兒家那樣,賭氣甩手進屋去了。

霍去病的注意力一直在司馬琴心身上,絲毫未覺察到旁人的異樣,又上前一步,追問道:「還好么?」司馬琴心紅了臉,低頭道:「一切都好。」挽了劉陵的手,側身讓過霍去病,匆忙進了屋。

正好李廣心腹隨從任立政趕來,霍去病忙問道:「公主昨夜到底去了哪裡?」任立政搖搖頭,道:「公主沒說。飛將軍說使者君一行也累了,既然公主已平安回來,請諸位先好好歇息,日後再問清楚不遲。」霍去病道:「也好。」

任立政來到東方朔房前,敲了敲門,無人相應,便乾脆推門而入。東方朔睡得正香,忽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問道:「是司馬琴心回來了么?」任立政道:「不僅司馬琴心,還有夷安公主、淮南翁主,她們三個都自己回來了!」

東方朔這才驚醒,驀然坐起身來,不相信地道:「公主回來了?」任立政笑道:「一切正如大夫君最初所預料的那樣,怎麼反倒吃驚起來了?」

東方朔撓撓腦袋,大是困惑,道:「這可奇怪了。公主人呢?」任立政道:「回房間歇息去了。看情形是玩了一夜,疲累得很。」

東方朔道:「嗯,回來就好,這件事回頭再問公主不遲。」還想倒頭再多睡一會兒,偏偏徐樂一腳踏進門檻,叫道:「東方卿,既然公主找到了,咱們也該快些回京復命才是。」東方朔道:「著什麼急?咱們才來平剛幾天,馬奶酒都還沒喝上呢。」

徐樂道:「而今匈奴內亂,邊郡也是多事之地,為公主的安危著想,還是早日啟程為好。」東方朔笑道:「我倒覺得這平剛城好玩得緊,刺客啊、劍客啊、逃犯啊,一個個出現,在京師哪有這般熱鬧可瞧?多留幾日也沒什麼打緊。」

徐樂忽然一改往日的好脾氣,板起臉肅色道:「東方大夫,雖然你官秩比我高,可這次出使我是正使,你只是副使,何時回京由我說了算。」

東方朔一骨碌坐起來,道:「你我朋友一場,你跟我來真的?那好,回京可以,但須得帶上張騫幾人。你也說了,邊郡不太平,他們身上一定有重要軍情。」徐樂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正要去探望張君。」

東方朔忙披上衣服,跟著徐樂往隔壁張騫住處而來。義姁正好從房裡出來,道:「張騫和王寄身上的箭鏃都已經取出來了,男的傷重,女的身子弱,都需要調理靜養一些日子。」東方朔大喜道:「真乃天助我也。」臉上不無得意之情。

徐樂忙道:「若是帶著張騫幾人一起上路,有主傅君照顧他們,應該無大礙吧?」義姁道:「這一路風雪,道路泥濘,就算乘車,傷者也經不起顛簸。徐使君想要儘快回京,我是極贊同的,但兩位傷者還得傷勢穩定後才能上路。」轉頭問道:「大夫君答應我找回公主……」

東方朔往南一指,道:「公主回來了,正在她自己房裡。」義姁「啊」了一聲,又驚又喜,又難以置信,忙趕去房中查看。

東方朔和徐樂一道步進房中,張騫猶自昏迷未醒,妻子阿月紅著眼睛守在床邊。徐樂問了幾句,阿月只懂簡單的漢話,實在難以交流,只得悻悻出來。

東方朔跟出來問道:「你忽然這般著急回京師,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嗯,我猜猜看,你是怕意外與郭解相遇,他認出了你,你難以自處,對也不對?」徐樂沒好氣地道:「郭解是通緝要犯,我是朝廷使者,你這般聰明,認為他會『意外』跟我相遇么?我知道瞞不過你,實話說,我不是著急回京師,是想早些回去我故里無終,行了吧?」

東方朔道:「原來如此。那麼你先帶上幾名士卒回去故里,這裡都交給我。等你探完親訪完友,再回來這裡相會。」徐樂尚在遲疑之中,東方朔道:「難道你想帶著公主回去故里?那麼我問你,公主是在郡府安全,還是跟你去無終縣安全?」徐樂一想有理,只得道:「東方卿可千萬要看好公主,別再惹出亂子來。」說罷便自回房去收拾行裝。

東方朔打發走徐樂,正想重新回房補覺,忽見那跟隨張騫一道逃回的男子趙破奴正在院中朝他招手,便走過去問道:「你是叫我么?」

趙破奴點點頭,道:「我有一件重要大事要稟告大夫君,阿寄先後在王庭侍奉匈奴單于和單于之母閼氏,她曾經偷聽軍臣單于和大臣中行說的對話,知道匈奴人正在實施一個極大的陰謀……」

東方朔道:「是那個投降了匈奴人的閹人中行說么?他居然還活著?」趙破奴點頭道:「非但活著,而且活得很好,歷任單于均對他信任有加,言聽計從。」

他二人口中的中行說原是漢皇宮宦者,為人機智多計,高後 呂雉執政時已忌憚其人精明,欲派其出使匈奴。當時漢使大多被匈奴扣押,呂雉此舉不過是想借匈奴人之手除掉中行說,結果為大臣欒布諫止。漢文帝劉恆即位後,繼續延續與匈奴和親的政策。

漢文帝前六年,冒頓單于病死,太子稽粥繼立,號老上單于。劉恆選了一名宗室女子,封為公主,出嫁老上單于。又因為中行說是燕地人,熟悉邊關情狀,選中其為主傅,作為公主屬官前往匈奴。中行說推辭不成,發狠道:「一定讓我去胡地,我將成為漢朝的禍患。」一到匈奴就投降了老上單于,因其熟悉漢朝和匈奴兩方情況,又富於謀略,備受寵信。

當時匈奴人雖然衣皮毛、食腥膻,卻都非常喜歡大漢精美的繒絮絲織物及可口美味的食物,中行說告誡道:「匈奴的人口不及大漢的一個郡,武力卻非常強大,根本原因就在於衣服飲食有自己的特性。如果單于改變習俗,喜歡漢朝的東西,如此下去,匈奴就會完全歸屬漢朝了。所以,只要得到漢朝的繒絮,單于就讓人穿著去雜草棘叢中馳騁一番,把衣裳都撕破磨碎,表明它們遠遠不如匈奴的皮毛堅固耐用;得到漢朝的食物,就統統扔掉,表明它們不如匈奴的乳酪甘美。這樣,才能保持匈奴人的特性,保證對漢朝的優勢。」老上單于深以為然,也如此照做。

中行說還向匈奴人傳授分條記事的方法,以便核算他們的人口和牲畜的數目。大漢送給匈奴單于的書信通常是寫在一尺一寸長的木牘上,開頭的文詞總是「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然後才是贈送的物品及其他要說的話。中行說為了在禮儀上壓過大漢,教單于用一尺二寸的木牘寫回信,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特意加長、加寬、加大,開頭的文詞故意寫得居高臨下,如「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朝皇帝無恙」等,以表示匈奴單于高過漢朝皇帝一頭。

漢朝使節看不慣匈奴原始落後的風俗制度,中行說就親自出面和漢使辯論。譬如匈奴風俗,父親死後,所有妻妾全歸兒子所有,只有親生母親除外。兄弟死後,妻妾也全由弟兄接收分配,就和牛羊與其他財產一樣。漢朝使者譏諷匈奴人亂倫,中行說辯解道:「父親兄弟死後,妻子如果另嫁,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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