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秦月漢關

自建成之日起,長城內外就是金戈鐵馬的逐鹿戰場,飲滿了豪情壯志,悲歡離合,鮮血淚水,邊愁哀思,成為歷史的生動縮影——夢想與勇氣,權力與慾望,激昂與慷慨,慘烈與悲壯,在這片蒼莽大地上反覆交織上演。

長城氣吞萬里,仿若一條矯健的巨龍,伏踞在廣袤遼闊的東方。「因地形,用險制塞」,一路翻崇山,越峻岭,跨深壑,依絕壁,經草原,穿流沙,破雲斬霧,昂首翹尾,大有奔騰欲飛之勢。

這條磅礴偉岸的萬里長城原先只是春秋戰國時期各諸侯國為了防禦他國入侵所修築的烽火台,北方游牧民族強大後,時常南下劫掠中原人口和財富,與其相鄰的燕、趙、秦三國為了阻抑胡人騎兵南下,各自用磚、石以及泥土修築起長長的城牆,將烽火台連接起來,形成最早的長城。

校尉羽書,單于獵火;旌旗逶迤,摐金伐鼓;白刃相搏,山川震眩;關山別情,胡笳起舞。自建成之日起,長城內外就是金戈鐵馬的逐鹿戰場,飲滿了豪情壯志,悲歡離合,鮮血淚水,邊愁哀思,成為歷史的生動縮影——夢想與勇氣,權力與慾望,激昂與慷慨,慘烈與悲壯,在這片蒼莽大地上反覆交織上演。

秦始皇統一天下後,為解決北方邊患,派大將蒙恬北擊匈奴,收復河南地 ,並攻佔了原屬於匈奴的河套地區。又調發大量人力,將秦、趙、燕三國長城連接在一起,西起臨洮,延袤起伏向東,直抵遼東 大海之濱,綿延蜿蜒萬餘里,巍峨粗獷,雄偉壯觀,氣勢恢弘,號稱「萬里長城」,象徵堅不可摧、永存於世的意志和力量。前後共徵調近百萬丁壯軍士、民夫,花費十餘年時間,工程浩大,古無其匹。繁重的勞動全部由人力以血肉之軀完成,以致「道路死者以溝量」,堪稱血淚澆灌的世界奇蹟,民間廣泛流傳的「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便來源於此。

為了進一步鞏固邊境,秦始皇大肆推行「移民實邊」,特別設置九原郡,增設四十四縣,從內地強征三萬刑徒到這一帶屯墾。經過數年的迅猛發展,農耕區域逐漸推進陰山 腳下。長城以南地區更是處處阡陌相連、村落相望,新興農業繁榮,堪與關中地區相媲美,因而被稱為「新秦中 」,成為天下人嚮往的地方。

然而到了秦漢戰亂之際,情形有了很大改變——匈奴不但重新佔領了河套與河南地,而且時常越過長城搶掠內郡。大漢立國不久,開國皇帝劉邦即遭逢白登之圍,險些葬身於匈奴人之手。中原既無力應付強悍的匈奴騎兵,只能採取守勢,委曲求全,採取「和親」的綏靖政策,用漢家公主出嫁單于和陪嫁大量財物來換取和平。雙方約定以長城為界,漢軍不出塞,匈奴不入塞。儘管如此,邊塞的居民還是時不時會遭受匈奴小規模的侵擾,漢軍始終只處於防禦的被動狀態,敵來則擋,寇去則止。有能力的百姓大多舉家逃往內郡,以背井離鄉的代價來換取相對安寧的生活。

和親時期尚且如此,馬邑之謀後,大漢、匈奴絕親,局面更加惡化,匈奴為報復大漢,連年越關攻城屠邑,驅掠畜產。不願離開家鄉的邊境漢民要麼被掠走為奴,要麼被殘忍殺害,遭遇奇慘。殺氣沖塞,胡風吹邊,昔日繁茂如煙的新秦中漸漸變成了荒蕪靜寂的白地,長城內外只剩下戍守的漢兵。秦時的明月照著漢時的關塞,山河依舊,氣象隨移,景緻未變,人事已非,格外令人感慨。

右北平郡 一帶的長城是燕長城,修建於戰國燕昭王時期,堪稱中國最古老的長城。當年燕昭王即位於燕國危難存亡之際,發憤自雄,在易水邊築起高台,以千斤黃金置於台上,廣招天下賢士,樂毅、鄒衍、劇辛等賢良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燕國國勢由此大盛。燕昭王又派大將秦開 打敗了經常侵邊的東胡,將燕國的北部疆土一舉拓展到遼東。為了進一步防禦東胡,燕國修築了長城,自造陽到襄平,長達一千多里,並緣邊設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 、遼東五郡。匈奴強大後,代替東胡成為中原北邊的勁敵,因而五郡依然是邊防重郡,駐有重兵。

元朔三年,即公元前126年,新年伊始之際,邊塞降下一場瑞雪,長城內外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新徵調到右北平的戍卒初登長城,不及欣賞壯美雪景,便爭相向老士卒們打聽飛將軍的事迹。飛將軍的奇聞軼事素來是軍營中的熱門話題,領頭的假屯長 任文當即笑道:「說起飛將軍的故事,話可就長了,怕是幾天幾夜也講不完。」一名來自淮南國 的新戍卒東京門道:「其實飛將軍名滿天下,他的故事我們大多聽過,只是想知道得更詳細些。」

眾人口中所稱的「飛將軍」即指現任右北平郡太守李廣,出身名門,是擒獲燕太子丹之秦名將李信七世孫。其人弓馬嫻熟,精於騎射,行動矯捷如風,忽來忽去,因而匈奴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漢之飛將軍」。

任文笑道:「那麼你們一定沒有聽過射石飲羽的故事,這可是最近才發生的奇事。」

新戍卒們聞言更加按捺不住,連聲催問究竟。任文便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地講了起來:「你們往北看,那一大片土地都是匈奴左賢王的駐牧地,咱們戍守的右北平郡與其接壤,因而素來是胡人騎兵入侵搶掠的重地。兩年前,材官將軍韓安國就是在這裡被匈奴人打敗,損失了大量兵士及牲畜。」

有戍卒好奇問道:「是曾經位列三公的前任御史大夫韓安國么?」任文道:「不錯,正是那位死灰復燃的韓安國韓大夫。」

韓安國字長孺,早先在梁國梁王劉武手下為官。劉武是漢景帝劉啟的同產弟 ,仗著太后竇漪房的寵愛,一度覬覦帝位,引來兄長猜忌。韓安國曾作為使臣到長安,以言辭緩和了景帝和梁王的關係,由此博得了竇太后的好感。回去梁國後,韓安國因犯法被囚禁於監獄中。大漢律法嚴酷,獄吏恣意妄為,開國名將絳侯周勃也曾有「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之嘆。有獄吏田甲對韓安國百般凌辱虐待,韓安國吃盡了苦頭,怒道:「死灰難道不會再燃燒嗎?」暗示對方最好客氣點,自己將來有可能還會復職。誰知道田甲竟狠狠回擊道:「要是死灰復燃,我就撒一泡尿澆滅它。」不久,因竇太后之命,韓安國被任為梁國內史,從囚徒身份一舉躍為二千石大官。田甲畏懼遭到報復,棄官逃走。韓安國命人召回田甲,笑道:「你可以撒尿了。」之後對其既往不咎,一笑了之,由此傳為佳話。

眾人均聽說過這則典故,聞言一齊會意地笑了起來。有人打趣道:「韓大夫對獄吏自有胸襟和度量,可是對匈奴就少了一份豪氣和膽量。」任文道:「正是如此!韓大夫是最堅定的主和派,歷來主張跟匈奴和親,當今天子也是個武斷有個性之人,偏要委以他軍職,派他屯駐在邊郡要塞,對抗匈奴。可惜一介文人,實在難以擔當重任,屢戰屢敗不說,兩年前還被匈奴兵攻破了營壘,遼西太守也被殺害。天子派使者切責,韓大夫又內疚又抑鬱,氣急之下,吐血身亡,埋骨在右北平。之後匈奴兵愈發張狂不可一世,不斷攻破邊郡,殺掠數幾千人。一直到李廣老將軍上任右北平郡太守後,局面才陡然轉變,匈奴人畏懼飛將軍之威名,居然主動避讓風頭,從此再也不敢入侵右北平。」

任文從軍前當過小吏,口齒本就伶俐,又多次講述過飛將軍的傳奇事迹,早深諳抑揚之道,見戍卒們已然聽得入神,用力一拍大腿,話鋒一轉,道:「可就算沒有了胡人入侵,右北平的百姓們還是不能安居樂業。你們知道原因么?因為右北平還有另外一個大大的禍害。」

戍卒們見他刻意頓住話頭,紛紛追問道:「什麼還能比匈奴為害更甚?到底是什麼人?請屯長君快說!」任文賣足關子,這才嘻嘻笑道:「它可不是人,而是老虎!諸位,右北平雖沒有了匈奴兵進犯,可是這一帶山巒眾多,時常有老虎出來傷害人畜。飛將軍決意為民除害,只要聽說哪兒有老虎,總是親自趕去射殺。有一次,惡虎驀然撲出,飛將軍猝不及防受了傷,他臨危不懼,急避一旁,最終帶傷射死了這隻老虎。不過,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兩個月前的一天,飛將軍巡防後回去平剛城,當時天光已暗,暮色正濃。忽然一陣秋風掠過,樹葉紛紛墜落,飛將軍猛然瞧見前面山腳下草叢裡蹲著一隻斑斕大虎,立即飛快地取出弓箭,朝猛虎射出一箭。老虎中箭,一動不動。隨從連忙舉起兵器上前捉虎,走近一瞧,全部都愣住了,原來中箭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塊大石頭。而且箭陷得很深,幾個人拔也拔不出來。飛將軍過來看見後自己也很納悶,於是又回到原地,對準那塊石頭射了幾箭,然而箭頭撞到石頭只迸出火星兒,卻再也射不進去了。這就是『射石飲羽』的故事。」

眾人聽說李廣的箭能射穿石頭,又是驚異,又是佩服,發出一片「嘖嘖」的讚歎聲,真恨不得當晚自己也在場,好親眼目睹飛將軍的神力。

來自河內溫縣 的戍卒裴喜忽然插口道:「李廣將軍箭法如神,精絕天下,這是公認的事實。不過屯長君不惜貶斥韓安國大夫來抬高李將軍,不免有些過分了。對匈奴作戰,韓大夫確實沒有打過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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