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六章 文臣誤國

公元一六四四年二月十一日。李自成的大順軍二月初,由山西一路破關東進,二月初二攻陷懷慶,初八攻克太原,初十再克忻州。百萬大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農民起義軍在向太原城外行進。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其中一桿大旗上醒目地寫著「大順國永昌皇帝」。

李自成雖當了皇帝,但此時仍是原在西北時的裝扮,頭戴斗笠,肩上一襲黑色的披風。他騎著高頭大馬、雄姿英發,行進在浩蕩的隊伍中。

一匹快馬飛馳到李自成的跟前,翻身下馬,跪拜:「啟稟萬歲,代州業已攻陷、劉大將軍正揮師進攻寧武關。」

「好!」李自成興奮地一捋鬍鬚,「代朕傳令,通報全軍,嘉獎劉宗敏大將軍!」當了大順皇帝的李自成雖然服飾未改,但已經習慣於用「朕」字稱呼了。

「遵旨!」快馬飛下。

這時軍師李岩催馬靠近李自成。李岩是農民軍中唯一飽讀詩書的知識分子,所以李自成極為器重,拜為軍師。李岩為感激李自成的信任,出謀策劃,使李自成如虎添翼。李岩今又快馬趕上李自成,面帶喜色地說:「還有一樁好消息,啟稟陛下。」

「嗯?」

李岩貼進李自成身邊,低聲耳語:「京里有信來了,願獻城投降,以為內應。」

「何人?」

「崇禎的親信太監曹化淳。」

「信在哪裡?」

李岩遞上。

李自成看後,大悅:「重賞來人!」

「遵旨。」

對比躍然馬上、神采奕奕的李自成,大明乾清宮的崇禎卻是整整一天都躺在龍床上,病體懨懨。

隨侍在旁邊的太監王承恩見宮女冬梅端著藥罐進來,王承恩怕驚醒崇禎,示意冬梅悄聲,將藥罐放在了桌上。但冬梅並沒有立刻退下,而是招手王承恩過去。

「王公公,您看,這是在宮門口撿到的。」

冬梅將手中的一張大黃紙文告遞給了王承恩。

王承恩展開一看,怵然震驚:「這是闖賊的東西,在哪兒撿的?」

「就放在宮門口的桌子上,上面還壓著鎮尺。」

「什麼東西?」崇禎睜開了眼睛,問道。

「唔,沒什麼。」

王承恩一邊支吾,一邊示意冬梅下去。心想前幾日發生的《討明檄文》案,尚未了結。崇禎這次生病,就是因那次引起氣病的。如再見此物,豈不雪上加霜、病上添病嗎?他想支吾過去,但不料崇禎卻執意堅持:

「到底是什麼?」

「都是闖賊的胡說八道。」

「念給朕聽聽。」

「萬歲爺龍體欠佳,還是不聽了吧?」王承恩還想搪塞過去。

「給朕念!」

「這是闖賊李自成給萬歲爺的通牒,還念嗎?」

王承恩見崇禎沒有回應,只好念道:

「茲爾明朝,久席泰寧,浸弛綱紀。君非甚黯,孤立而煬灶恆多;臣盡行私,比周而公忠絕少。賂通公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閭左之脂膏殆盡。肆昊天幸窮乎仁愛,致兆民爰苦於災……」

崇禎一揮手:「算了,別念了!闖賊究竟是什麼意思?」

「闖賊限三月十五日前,令……令……」

「令什麼?快說!」

「令萬歲讓出皇位,不然就在北京城外決戰。」

崇禎聽完,氣惱攻心,隨之便大聲地咳嗽了起來。

王承恩連忙扶住崇禎,勸慰地:「萬歲爺的龍體重要,闖賊都是些胡言亂語,我大明堂堂天朝,兵多將廣……」

「兵多將廣?現今哪來的兵、哪來的將哇?賊勢之所以如此猖獗,就是欺我京師無兵可派、無將可守啊!」

崇禎哀嘆一聲,按著又咳嗽了起來。

「萬歲爺,范景文范大人的冤案昭雪,已官復原職,奉旨來京。」

范景文亦系三朝老臣,為官清廉、為人正直。其門楣上張貼六個大字:「不受囑,不受饋」。世人稱之為「不二公」。是當朝難得的忠直之臣,但因其耿介,不與逆黨奸相為伍,所以早在天啟年間便遭閹黨魏忠賢排擠,崇禎當政後,雖一度起用,但又因溫體仁、周延儒等首輔讒言作梗,以忤帝意再度被削籍。直至近日,周延儒失寵後,方得以冤案昭雪。值此風雨飄搖,朝中捉襟見肘之刻,崇禎對范景文的奉旨還京,很是興奮:

「快召范卿見朕。都是周延儒不好,陷害忠良。」

「他已在宮外候旨多時,老奴因萬歲爺龍體欠安,未敢通報。」

「去,宣他進來。」祟禎見王承恩起身欲走,忽又叫住,「等等!先幫朕穿好衣服。」

「萬歲爺就躺著吧,范大人是忠義老臣,沒關係的。」

「既是忠義老臣,更應尊重。」崇禎一聽范景文來,彷彿像扎了針嗎啡似的,頓時精神了不少。

崇禎端坐在椅子上後,方揮一揮手:「去吧。」

王承恩退下。

稍頃,范景文隨王承恩進入,跪拜:「臣謝主隆恩。」

「快起來!過去都是溫體仁、周延儒誤國,害先生受苦了。今國難當頭,闖賊猖狂,局勢危殆,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臣多日來為賊勢猖獗,憂心如焚。思之再三,查找滿朝文武,能阻擋闖賊銳勢的,唯有寧遠總兵吳三桂。吳三桂不僅本人多年征戰、驍勇有謀,且握有訓練有素的八萬精兵。李自成雖號稱百萬,實多為饑民流寇之烏合之眾,只因我官兵腐敗,所以才釀成賊勢猖獗,如有關寧鐵騎護衛,京師定可固若金湯。故臣以為,聖上應即刻傳旨,令吳三桂放棄寧遠,收兵關內,火速進京勤王。」

「好主意!的確是一良策!」崇禎見范景文有成竹在胸,大為稱許。

「時不我待,臣立即回府代聖上草擬詔令。」范景文知時間緊迫,跪拜後即欲回府。

「慢!」崇禎待范景文邁步正要走出朝門時,忽又叫住了范景文,「你剛才說要『放棄寧遠,收兵關內』?」

「如此,吳三桂方可義無反顧。」

崇禎一反剛才的興奮,重又猶豫地陷入沉思:「這……等於是不戰而放棄寧遠四城,有『棄地』之嫌啊!先生且暫慢行文,待朕與首輔諸臣商議後,再發諭旨吧!」

「只是軍情似火,十萬火急、只怕議來議去,一旦貽誤,將會釀成千古遺恨的!」

范景文直言坦誠忠告,崇禎卻不以為然。

後來范景文才明白,崇禎之雖想讓吳三桂進京勤王,但卻不想獨自承擔「不戰而放棄寧遠四城」的責任,想要通過朝議,由眾大臣一道來承擔這「棄地」罪名。

所以一到朝堂,崇禎便侃侃談道:「闖賊勢大猖獗,已威脅京師,非全力誅滅不可。可山西已無可守之兵,朝中亦無可派之將。關東寧遠總兵吳三桂,兵精將勇、訓練有素、能征慣戰、是唯一可擊敗闖賊的勁旅。故有人建議,調吳三桂入京勤王,可確保京師不失。只是這樣一來,將主動放棄關外之地,諸臣以為如何?」

朝堂上,並沒有像崇禎期盼那樣一呼百諾、齊聲呼應,相反竟是一時啞然。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因事件重大,誰也不肯輕易表態。

崇禎見大臣們許久無語,心中已有些惱怒,但他仍做出笑臉,低沉地追問了一句:「眾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依然不語。

崇禎犀利的目光落在站在前排的錢牧齋臉上:「錢老先生,你系三朝重臣,你看此計可行嗎?」

被皇上點將,錢牧齋再也無法躲避,便誠惶誠恐地出班奏道:「臣以為寧遠總兵吳三桂身經百戰、兵多將廣、金戈鐵馬,如能調此勁旅進關剿寇,必可解京師之圍!所以說棄地回府,實是目前解京師之危之一大良策。只是主動放棄關外之地,即是不戰而丟棄國土,實也是千古未聞之舉,當不當行,還望諸位與聖上裁斷。今李自成是寇,滿清人是夷,究竟是先防夷,還是先剿寇?防寇則失地於夷,千古之大罪也;而防夷若失政於寇,則千古恥辱!內憂與外患,罪惡與恥辱,安內與攘外,該如何取捨呢?」

錢牧齋被稱許為「文壇泰斗」,「詩界第一人」,是最會舞文弄墨、搖唇鼓舌的。今天他又施展這一絕技,口若懸河、長袖善舞,說了個左右逢源。

崇禎見他啰嗦了半天,也未能說出所以來,便急切地插了一句:

「依卿看,該如何取捨?」

「臣才智愚鈍,不敢決斷。」錢牧齋惶恐地退回朝班。

崇禎用鼻子哼了一聲,轉向首輔陳演:

「陳先生,錢牧老不敢決斷,你身為首輔,總不該也模稜兩可吧?」

陳演是天啟二年的進士。雖屬庸才,學識不豐,但卻善於結納內侍,給他通報內情,他每次召對均為稱旨,被譽為善體帝心。故崇禎十三年得以擢升禮部右侍郎署事府事。不久又晉陞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文淵閣。越年,晉太子太保戶部尚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