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三章 引狼入室

雨,經過一番急風暴雨之後雖然小了,但卻依然淅淅瀝瀝、沒完沒了,讓人愁煩。

其實,此時更愁煩的是陳圓圓。被送回儲秀宮後,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抽泣。想起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玫瑰色噩夢,至今仍是委屈和不解:「民女到底犯了什麼錯?……」

站在一旁準備送她出宮的,雖然還是來接她時的那幾個太監,但此刻卻全然沒有了當初的恭順,他們不耐煩地聽著陳圓圓的自言自語,冷冷地嘲諷起來:

「算了吧,姑娘,別哭了,快上轎走吧!」

「哎,能不能當上娘娘,光臉蛋兒長得好不行,還得看命!」

「走吧,只當做了一場當皇妃的夢吧!」

陳圓圓擦去眼淚問:「上哪兒去?」

「皇上把你給了田國丈。」

天還沒有全亮,便啟程了。

紫禁城外,仍在下著淅瀝小雨。還是來時的那條路,可陳圓圓原先那座八人抬的大轎,換成了兩人抬的普通小轎,四面的帘子都緊蓋著,黑糊糊地,已經遠沒了來時的威風。

路很濕滑,加上天色又陰又暗,太監們又是專找那狹窄不平的偏僻小道,坐在轎中的陳圓圓被顛來倒去,她越想越屈辱,越想越卑微,自己興緻勃勃而來,最終竟落得這麼個下場!她想著想著,淚水不由得又垂落下來,她百思不解:「民女到底犯了什麼錯?」

此刻的田府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人們早早地都在忙忙碌碌,一派喜氣洋洋。

田弘遇更是容光煥發,興奮地在親自指揮清理他準備用以金屋藏嬌的後庭院落。田府原本是九千歲魏忠賢的府宅。魏忠賢歷經幾朝的修繕擴建,如今已是僅次於皇宮的私人府第。而其中點睛之筆的後庭院落,更是一處極為幽靜的所在。如今假山花園,裝點一新,而室內布置、擺設,其奢靡程度竟毫不遜色於儲秀宮。

「國丈大人,陳姑娘到了!」

「快把大家都叫出來,到府門口列隊相迎!」

陳圓圓的小轎到達府門口時,田府家人已齊刷刷地排列在兩旁。

小轎落地,滿面凄愁並帶有淚痕的陳圓圓緩緩從轎子走出,她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只見田弘遇神采飛揚地迎上來,臉上洋溢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喜悅。

其實,豈止田弘遇,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少女?更何況是陳圓圓這樣傾國傾城、風華絕代的女性?崇禎之所以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舉措,實是因如今的大明天下已是風雨飄搖、焦頭爛額,太讓他煩心了!就在崇禎從牢獄之中放出孫傳庭、加官進爵、欲傾注全力剿滅農民起義軍之時,大清的皇太極趁機再度入侵中原,先後攻陷薊州、真定、河間,再抵山東,攻克臨清、袞州,致使魯王被俘自殺。後又分兵轉取泰安、青州、萊陽,再陷順德,取道彰德北上。大明京師岌岌可危,可朝中已無兵可派、無將可遣。

第二天的朝堂上,文武百官都跪伏在地,噤若寒蟬。殿內氣氛森嚴,幾近窒息。

崇禎手拿著報急的塘報煩躁地在走來走去,臉上如同一塊生鐵、冰冷而又嚴厲:「眾卿平時皆口若懸河、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今日令眾卿出謀退敵,怎麼都三緘其口,難道全成了啞巴啦?」

崇禎雖厲聲斥責,可半晌仍無人答話。崇禎只得再次高聲呼喚:「滿朝文武,難道無一人像孫傳庭將軍那樣,肯領兵出戰,為朕分憂?」

崇禎見依然無一人回答,便走下龍椅,來到黑壓壓的人群中,可當他走到誰身邊時,誰都趕緊將頭低下,均不敢對視。

崇禎看著這些,大為悲哀,他轉回龍椅坐下,眼中含著熱淚,悲愴地喊天喚地:「想我大明王朝,祖宗櫛風怵雨之天下,若一朝失之,朕何面目見祖宗於地下!罷,罷!朕自己去督師,親決一戰,身死沙場,也好無恨無悔地去見先祖、也好瞑目哇!」

眾朝臣一聽,頓時一片紛亂:「不可,不可!」、「萬萬不可!」、「皇上一國之君,怎可輕易親赴前線?」、「請皇上三思!」

身居首輔的周延儒,見此情況,只好硬著頭皮、挺身出奏:「啟稟萬歲,臣雖不才,但願自請督師。臣世受皇恩,今闖賊內亂,孫傳庭無法分身;而將中善戰者,唯寧遠總兵吳三桂,亦鎮守邊關,不克分身,臣身為首輔,責無旁貸,請提兵東行,奮力退敵!」

「卿真願親往督師?」

「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效命?」

「卿能如此,朕復何憂?」崇禎轉怒為喜,「周卿此行,乃代朕督師。傳旨:明日正陽門設宴,為周先生督師壯行!」

周延儒是在崇禎二年(公元一六二九年),即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的老臣,後因與溫體仁不和,遭溫體仁排斥而罷仕。溫體仁和薛國觀這兩位先後繼任的首輔,均因戰事不利而被賜死之後,崇禎朱由儉重又想起這位風流倜儻的前首輔,當「還是他做」的聖旨傳到周延儒宜興家中時,據說當晚他死去多年的夫人曾為之託夢,極力阻其出山,並以老僧頸系一索,與之警示。可官迷心竅、一心想東山再起的周延儒,依舊接受了內閣首輔這個充滿誘惑的權位。

但哪知時運不濟,大明千瘡百孔。當官沒有得意多久,就趕上兵部尚書陳新甲案。陳新甲本來是奉旨秘密與清朝議和,但「秘密」不慎敗露,朝臣眾口斥責,崇禎為掩蓋真相,否認「密旨」,周延儒雖知內情,且為陳新甲的恩師,但為了斷臂脫身,只得冤殺了陳新甲。從此,百官緘口,周延儒也變得戰戰兢兢。現今,敵兵進犯,百官退縮,無將可派,身為首輔的周延儒雖明知自己並不知兵,此時也不得不瘦驢拉硬屎、硬著頭皮說了句:「臣願代皇上出征。」誰讓自己不聽妻子勸誡再度出山呢?

第二天正陽門外的送行,倒是頗為壯觀隆重。整個正陽門,旌幡整肅,金鼓震天。崇禎相偕著周延儒一路走來,他們身後旌旗招展,其中一面醒目大旗上是崇禎御筆親題的四個大字:「代朕親征」。

官兵吶喊歡呼。周延儒在萬眾歡呼聲中,隨同崇禎威風凜凜地緩緩地走出。禮儀之隆,前所未有。

崇禎步上高台,親自為周延儒把盞舉杯:「先生此行,代朕親征,特賜卿白金千兩,大紅薴絲四件,鬥牛衣一領,軍前賞功銀四萬兩,賞功牌一千五百面。」說著,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尚方寶劍,遞給周延儒:「此尚方寶劍,卿可便宜行事,斬驕怯逗玩之將,誅貪酷猖逃之吏!」

周延儒接過手中,大為感動:「皇恩如此,敢不效命。」

崇禎又走到桌邊,提筆賦詩一首,贈給周延儒:「將此詩專贈先生,以明朕意。」

周延儒再度跪拜接過,展開誦讀,其詩曰:「延儒今暫作干城,首輔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周延儒跪拜御詩,且誦且泣。

崇禎上前扶起周延儒:「先生飽讀詩書,定知朕之詩意取自當年拯救漢朝王室、平定八王之亂的大將周亞夫,周亞夫和先生同姓同宗,望先生也能同建同創不世之功!」崇禎說著,又將周延儒扶坐在高台的椅子上,謙恭道:「自古帝王莫不有師。今朕將以師相之禮敬待先生,請先生受朕一拜!」崇禎說著便向周延儒施一大禮。

受寵若驚的周延儒急忙翻滾倒地跪拜,連連表示遜謝,菲才不敢當。

「自古君臣志同道合,而天下治平,朕於先生有厚望焉!」崇禎邊說邊站起來,以一種虔誠而期盼的目光迎向周延儒,「今後,朕將以天下聽先生!」

周延儒萬萬沒想到今日的送行竟是如此的壯烈,貴為天子的崇禎竟是如此的真摯、動情,他望著皇上感激莫名,一行老淚從臉上徐徐流下,他也不去擦拭,而是大揖到地,信誓旦旦:

「聖上厚望如此,臣肝腦塗地,不負聖恩!」

田府後花園,這原系魏忠賢與客氏夫人的居所。深深的庭院,雜以假山、池塘,又值秋季瓜果成熟的季節,奼紫嫣紅,這是個極幽靜典雅的所在,可陳圓圓對此卻了無情趣。這個在男人面前一向受寵的女人,竟如此莫名其妙地被轟了出來,使她全身心部浸透著屈辱和悲哀。賜給田弘遇後,田弘遇的喜出望外、呵護備至,也未能洗盡她的悵惘和消沉。

她一個人沿著園中小路默默地漫無目的地走著。藤蘿從高高低低的花草樹木間懸垂下來,本應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可陳圓圓徜徉其間,竟毫無所動。

荷花池邊,陳圓圓停下了腳步。裡面是半池的枯荷。陳圓圓怔怔地望著,池中的水清澈見底,陳圓圓的倒影夾在將殘的枯荷之中,引得她暗自出神。

她伸出手去,欲採摘那張半殘的枯葉時,手突然被人抓住。水中現出了另一個少女的倒影——惜玉,她是田弘遇剛從蘇州接來的。

「姐姐,老爺會客去了。我煮了點茶,熱了一壺紹興花雕,咱就在花園裡來個園中品茶、月下飲酒如何?」

陳圓圓知道惜玉為了安慰自己,故意在想各種花樣遣散自己的憂愁,也不願掃她的興:「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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