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二章 奉旨選美

大運河上,一支船隊浩浩蕩蕩,威風凜凜。為首的是座寬敞高大的官船,一面銀龍杏黃大旗高高掛在船頭,上面綉有四個大字:「奉旨進香」。

站在船頭甲板上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頭戴烏紗、身穿錦袍、神采奕奕,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他就是當朝的國丈田畹,字弘遇,他的女兒田貴妃是崇禎皇帝的寵妃,但不幸於一年前因病去世,皇上極為悲痛。加之內憂外患:流寇李自成、張獻忠等如燎原之火,幾次重兵進剿,竟越剿越多,越撲越旺,最近竟又相繼攻陷重要城池,使大明江山風雨飄搖;而在山海關外的強虜大清,同樣虎視眈眈,並接連打敗祖大壽、洪承疇,他們枕戈待旦,窺測時機,欲在隨時進犯中原……盤根錯節、內外交困,使得本來就多疑寡斷的崇禎越發寢不安枕、食不甘味。於是他便常常一個人溜進原田貴妃所住的承乾宮中,手捧著田貴妃的靈牌,久久地呆坐著,或默默自語,或暗自垂淚……

「前面就是南京了!」站在田弘遇身旁的寵妾顧橫波,拍了一下正在遐想的田弘遇。她原本也是秦淮河上的名妓,是上次田弘遇南下時收攏為妾的,這次重返故地,她顯得格外的興奮。「那個是不是該收起來了?」

顧橫波用嘴指了指獵獵飄揚的鑲龍旗。因為她知道所謂「奉旨進香」是假,真正的意圖是「奉旨選美」。如今以追薦田貴妃魂歸西天一周年為名南巡普陀山,進香已畢,該開始落實真正的「懿旨」了。

田弘遇詭秘地朝顧橫波笑笑,他心領神會。命令手下人收起杏黃旗,全速向南京駛去。

南京碼頭上,人頭攢動,有頭有臉的大小官吏均身著官服,早早地等候在碼頭上。

田弘遇的官船剛一靠岸,禮部尚書錢牧齋首先迎上前去,因為他是田弘遇的老相識,他一一介紹了南京操江督誠意伯劉孔昭、忻城伯趙之龍和江寧知縣楊文聰、鳳陽總督馬士英等。

待一陣寒暄過後,田弘遇轉向錢牧齋:「牧齋兄,準備安排老夫在何處落腳?」

劉孔昭因系操江都督,總領上、下江防事,地位最高。所以他搶前一步:「王府已收拾清爽,請國丈下榻。」

田弘遇微微搖了搖頭。

劉孔昭:「如不嫌偏遠,就住下官的都督府,倒也清幽。」

「老夫進香已畢,就不打擾你們官府了。」田弘遇轉向錢牧齋問,「靠近秦淮河可有什麼住處?」

錢牧齋這位被譽為「風流教主」之人,立刻明白了田弘遇的心意:「桃葉河旁倒有一處所在,緊靠名妓仙娃薈萃的秦淮,鬧中有靜……」

「就住這裡面好了!」田弘遇不待錢牧齋說完便拍板定奪。

當晚,在秦淮河畔田弘遇的下榻寓所,南京官員為之設宴接風。

錢牧齋德高望重,加之他新娶的小妾柳如是和顧橫波又系閨中密友,所以他首先舉杯站起:「老皇親這次奉詔進香,追薦貴妃娘娘魂歸西天、羽化成仙、修成正果,保佑黎民早日消弭天災兵禍,實是為社稷奔勞,為國家造福!」

「來!我們共同敬老皇親一杯!」劉孔昭等跟著站起來,「感謝老皇親不辭勞苦、為國辛勞!」

田弘遇站起應酬:「托聖上洪福嘛!不過,這幾年也真邪了,關外清兵、關內闖賊,外加上又是旱災、又是蝗蟲,這次出遊,一路上餓殍遍地……若不是咱們聖上勤政、日理萬機,我們哪有今日的酒喝?我們做臣子的,就是再多跑點腿又算得了什麼?」

「老皇親高風亮節,下官等佩服之至!」馬士英趕緊插了一句。

「老皇親,闖賊在斬殺我陝西三邊總督傅宗龍之後,又相繼斬殺了汪喬年,請問老皇親,不知下面誰去接管三邊,出此重任?」

「老夫出來已有些時日,對此尚不知曉。」田弘遇看了一眼搭話的楊文聰,顯然不耐煩他涉及的話題。

忻成伯趙之龍不識時務,沒有看出田弘遇的不悅,依然沿此思路:「請教老皇親,聽說左良玉不受督師丁啟睿的節制,而賀人龍又下聽左良玉的,可有此事?」

田弘遇始終牢記著自己「選美」的使命,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端起酒杯,乾脆不再理會他們,而是轉向錢牧齋:「可還有輕鬆點的節目?」

「有。」錢牧齋是個極其精明的角色,他對田弘遇知根知底,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意,連忙湊近田弘遇耳根:「誠意伯為國丈準備了阮大鋮新排演的《燕子箋》傳奇……」

「就是因魏忠賢案名列閹黨的那個阮大鬍子嗎?」

「他被罷廢之後,就專事戲曲詩文,養了一個石巢園戲班子。若是老皇親忌諱……」阮大鋮繫上朝的太監,曾在崇禎元年當過光祿卿,因追隨閹黨魏忠賢,陷害忠良,名列逆案被罷廢,因系閹黨餘孽,所以錢牧齋連忙聲明道。

「唉,老夫忌諱什麼!讓他們演就是了!」

錢牧齋聽田弘遇如此說後,連忙朝後面打了個手勢。

隨即音樂起,一批體態輕盈的二八雛伎魚貫而出,她們隨著音樂邊歌邊舞……

在京城,因受內憂外患的困擾,皇帝鬱鬱寡歡,身為皇親臣子的田弘遇自然也不敢放肆享樂,如今遠離京都,看著這些輕歌曼舞秀色可餐的佳麗,田弘遇立即興奮起來:「所謂天高皇帝遠,你們在南京為官,宛如世外桃源,賽似神仙呀?」

「下官等未能為國家社稷分憂,實是慚愧!」劉孔昭慌忙站起。

「坐下,坐下!」田弘遇連連擺手,「這裡又非官府衙門,用不著這套!唉,牧齋兄,我一直想問你,聽說南京有『四美』,除了我的顧橫波,你的柳如是,那『兩美』?」

「一是馬婉容,如今已與首輔周大人重歸於好;再一就是,楊宛素。」

「楊宛素?」

「原為茅元儀寵妾,現在出家為尼。」

田弘遇清楚,茅元儀為袁崇煥的親信部下,因袁崇煥被處死,他便投河自盡,追隨袁崇煥於地下,並以此向世人抗冤。一聽楊宛素為茅元儀的妻子,只輕輕嘆借一聲,便沒再追問:

「這麼說來,那兩美也沒指望了。」

「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秦淮佳麗年年代有新人出呀!」

「你是說,又有一代年輕佳麗?」田弘遇頓時又來了精神,「可有出類拔萃之人?」

「日前,出類拔萃、名噪秦淮的就是姑蘇陳圓圓呀!」

「陳圓圓?」

「怎麼老皇親沒有聽說此人?」

田弘遇搖了搖頭。

「那真是聲甲天下、色甲天下呀!」

「怎麼能找到此人?」

「別人找極難。可老皇親要找,卻極易。」

「此話怎講?」

「老皇親的橫波夫人,既是陳圓圓的姐妹,又是陳圓圓的老師。」

回到卧室,顧橫波身著陸睡衣,正站在燈下凝神注視著窗外夜景。顧橫波年未及三十,依然風姿綽約。輕風徐進,燭影、花影和人影,彷佛粉色的霧靄,朦朦朧朧地網罩著只著薄薄輕紗的胴體,使之有一種無法抵禦的誘惑。若是往日,田弘遇見此情景,早就急不可奈地撲過去摟抱,可今晚,他卻不僅抑制了猴急,相反還有如興師問罪一般地厲聲詢問顧橫波:「橫波,蘇州可是有個陳圓圓?」

「有。」顧橫波款步走過來,應聲答道。

「她果如人所言,是『聲媚如人,人麗如花;兩美合併,艷絕天下』?」

顧橫波點了點頭。

「色甲天下,聲甲天下?」

顧橫波又是點了點頭。

「既如此,為什麼不稟告老夫?」田弘遇惱怒地用手指著顧橫波,大聲質問,「你既知道老夫這次江南之行,名義是奉旨進香,實為奉旨選美。有此絕色,不進獻皇上,被人告之朝廷,豈不是欺君之罪!」

「且請息怒!」顧橫波一聽這話,便先倒了一杯茶遞給國丈,然後方慢慢說道,「此次江南選美,妾身最先想到的就是陳圓圓,她體態輕盈、歌喉甜潤,理應是最佳之選,但有兩條原因,妾身未敢造次。」

「哪兩條?你說。」

「第一,陳圓圓身在樂籍,不是淑女。此次老皇親南下,不是選女樂,而是為皇上選嬪妃。依朝廷規炬,青樓妓女是根本沒有資格進獻皇上、冊立為嬪妃的。」

「嘿,這有何難!多花點銀子,將她買到手,使她脫離樂籍從良,不就是良家淑女了嗎?再說,只要萬歲爺中意了,金口一開,朝堂上哪個敢提出異議?」

「可第二條原因,並不像第一條那麼簡單。」

「有什麼難的?你說吧。」

「她已名花有主。」

「怎麼,她已經嫁人了?」

「雖還沒有正式迎娶,可已有了歸宿。」

「許給何人?」

「許配朝臣冒起宗之子冒襄為妾。」

「冒起宗?是不是正在湖南剿匪、任衡永兵備道的那個冒起宗?」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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