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戰神蒙冤袁崇煥 第八章 出人意表

田貴妃,系揚州把總田弘遇之女。其母吳氏,出身娼優,從小教習琴瑟,故聰慧過人的田妃,不僅姿色過人,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連騎馬也很在行,深得崇禎的寵愛。因為她完全不同於周皇后,周皇后幼時家境清貧,立為皇后後,處處嚴謹慎重、克勤克儉。在宮中不僅常服布衣、茹素食,並親事女紅紡織,從不奢侈、排場。崇禎對她是敬重多於寵愛。

而田貴妃給崇禎的感覺則全然不同。田貴妃不僅身材纖妍、容貌秀美,且少言寡語,代之以眉目傳情。當朝的文人曾描繪田貴妃是「雅步纖腰」、「丰容盛貌」。

崇禎並非金剛怒目式的粗漢,而是頗具風流才子的潛質,他既精能音律,又喜愛鼓琴,他和田貴妃實為音樂上的知音。每當風月清美,他們常常便鼓瑟笛奏一曲,以此驅盡崇禎的憂慮與煩勞。

但誰知今天,田貴妃柔弱無骨的十指和那美妙絕倫的琴聲,不僅沒有能使崇禎去疲消魂,反倒激起皇上摔杯碎盞、龍顏盛怒。對這意想不到的突變,田貴妃怎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呢!

直待崇禎的一句「可惡的袁崇煥!先斬後奏,擅殺文龍,將朕置於何地?」田貴妃的臉色才逐漸舒緩了過來,明白皇上的大發雷霆,不是對她,是對袁崇煥之後,田貴妃揩著簌簌淚水,娓娓說道:「常言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貴為天子,下一紙詔書,賜死袁崇煥就行了,何苦發這麼大脾氣,傷了身子!」

崇禎轉過目光,看田貴妃那驚恐哭泣的樣子,便放緩了口氣,半是解釋半是慨吧道:「袁崇煥是朕剛剛授予的薊遼總督,怎能由朕下旨賜死呢?是斬是殺,還是奪官革職,得讓閣臣先提出,才是天子的治國之道!」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目視著崇禎:「萬歲爺……?」

崇禎歷聲道:「宣輔臣全部進宮,嚴懲袁崇煥!」

王承恩一怔:「遵……旨!」

時已入夜。錢牧齋下朝後,一進家門,就看到一台名硯端放在他的書桌上。

錢牧齋是當朝第一位舞文弄墨之人,被人稱作文壇領袖和詩壇的風流才子。他本名叫錢謙益,字受之,牧齋是他的號,乃萬曆年間的進士,以詩文著稱於世,被譽為詩壇泰斗。崇禎登基後,他出任禮部侍郞,也是個當初被毛文龍收買,所謂與毛帥交厚之人,故此毛帥之弟毛雲龍並未見外,一直等候在他的家中,今見錢牧齋回來,便搶步上前跪在地上,指著桌上的名硯,泣不成聲:「這是大哥被殺之前捎來的,如今物在人亡,今後再也無法孝敬錢大人了!」

錢牧齋若是過去,對此名硯一定會引經據典地品評一番,可今天,他因見毛雲龍身上有孝,便陪著落了幾滴眼淚,邊揩著淚水邊扶起毛雲龍:「若不是毛帥關懷備至,多有資助,我錢牧齋早就淪為餓殍了!」

毛雲龍依舊淚水徐徐:「大哥雄踞一方,袁崇煥說斬就斬啊!」

錢牧齋聞言變色,忿忿不平地:「袁崇煥目無君上,專權跋扈,陷殺毛帥,明日早朝,老夫將口誅筆伐,叫他以身服罪!」

辭別了錢牧齋,毛雲龍又連夜來到陳演的府邸。

兩顆東珠捧在手上,陳演目視異彩真珠,大發感慨:「見物如見其人!我與毛帥私交甚篤,袁崇煥擅殺文龍,大明國法難容,當應嚴懲!」

毛雲龍甚為感動:「有陳大人這句話,足可告慰大哥在天之靈!」說著朝陳演跪了下來。

就在這群飽食終日的高官顯宦們齷齪地進行爾虞我詐,為爭權奪勢而鉤心鬥角的同時,陝西米脂縣內的廣場上,一個男人卻因飢苦無告而被光著上身捆綁在碗口粗的旗杆上。此時正值夏日,赤日炎炎,地如火燒。這個被綁的男人就是後來中國歷史上鼎鼎大名,被稱做「闖王」的李自成。此刻,他被捆綁已近半日,曝晒加之不停地抽打,使得他嘴唇乾裂,身上鞭痕累累、血印道道。

一個役卒打累了,氣喘吁吁地將皮鞭遞給另一衙役,另一役卒接過皮鞭又接著抽打李自成。

一鞭一道血印!李自成被打得昏死過去,腦袋耷拉垂在胸前。

李自成的侄兒李過,見此情景噙著淚水,跪在衙役面前苦苦哀告:「求求您老人家,別打了!他快不行了!」

「看看!這就是欠租不還,抗繳稅糧的下場!」衙役說著又狠狠抽了李自成一鞭。

李自成身上隨即出現一道血印。

李過流著眼淚,繼續哀求:「我們不敢抗繳稅糧啊!裁減驛站,沒有生計了……」

跟著李自成一起到驛站的高傑這時端起一碗水,來到李自成面前,正要喂水,衙役滿臉兇狠,抬手照著高傑一鞭抽去!高傑手腕一陣劇痛,手中粗碗跌落在地,碗中水灑向地面。

這種曝晒加皮鞭抽打的煎熬,直待太陽偏西,一位縣衙的小官吏帶人抬著酒菜來到廣場時,方才停下手來。他們躲到一邊的陰涼處,陪著這位小官吏開始喝酒吃飯,而李自成卻仍然被綁在旗杆上,長時間的鞭笞、焦渴,加之飢餓過度,李自成此刻已奄奄一息。

劉宗敏和李過朝樹蔭下走過去,看著大口大口喝酒吃肉的小吏,哀求說:「這位大爺,行行好,饒過這一回吧!」

縣裡來的這名小吏彷彿沒聽見一般,依然吃喝著。

李過撲地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大爺,我叔叔已整整一天水米未進,再這樣下去,他可就沒命了!」

「呸!」小吏把碗一擱,終於開口了:「死了,看誰還敢抗稅!滾!」

「你怎麼這麼說話!」劉宗敏是個火暴脾氣的粗漢,本來一直壓著火氣,委屈求全,這時見這名小吏如此不通人情,便氣昂昂地沖了過來,辯道:「欠稅是因為裁了驛站,斷了生計,又不是故意的。」

役卒歷來是狗仗人勢,專職欺壓百姓的貨色,今兒見劉宗敏竟敢頂撞他的上司,便掹地將飯碗一扔,操起皮鞭揚了揚:「是不是想跟它講理?」

高傑年少氣盛,這時也沖了過來:「可你們也不能不講理!」

那役卒見高傑過來,便不由分說,「啪」地一下,鞭子抽在高傑的臉上,頓時顯現一條鮮紅的血痕!

被激怒的劉宗敏上前一把揪住役卒拿鞭子的手腕,役卒沒想到這位貧賤小民竟敢反抗,便厲聲罵道:「媽的,你小子反了,老子打死你!」

沒待這役卒揚起皮鞭,身高馬大的劉宗敏率先揮起一拳,當胸打去,役卒未及反應便仰面倒地。

縣衙的小吏和另一役卒見狀,操起腰刀欲劈劉宗敏,李過和高傑一見,一人抵住一個,拳腳並用將小吏和衙役均打倒在地。

小吏哪曾受過這種侮辱,他爬起來,惱羞成怒地大聲罵道:「你們這些無賴刁民,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打你這贓官,你又能怎地?」劉宗敏和李過、高傑,都是跟隨李自成學過拳腳、武藝之人。他說著猛地一拳,直打得小吏踉蹌後退,跌倒在石柱上,頓時身亡。

兩名役卒一見,大為驚駭:「啊!他們把縣府的汪大人打死了!」嚇得連忙逃去。

劉宗敏欲追,被高傑一把抓住:「救自成大哥要緊!」

李過衝過去,將李自成解開繩索,操起水壺,餵了些水。

李自成緩醒過來,見小吏死在地上,驚訝地問:「你們把他打死了?殺了朝廷命官,咱可都是死罪呀!」

劉宗敏操起役卒的腰刀,說:「大哥,反了吧?」

李自成不僅年齡比他們大,而且文化教養也遠勝他們一籌。李氏家族,原本世代以養馬為生,李自成幼年時家境不錯,同侄子李過同入私塾讀書,粗通文墨。後因父親死去,家道中落,方不得不應募為銀川驛卒,當了馬夫。這其間,他挾弓矢、習騎射,練成了一身武藝。崇禎二年年底,銀川驛被裁撤,李自成和這批弟兄均被裁減,衣食無告,又加之連年饑荒,這一年竟是一年無雨!本就衣食無著,朝廷反加賦稅,李自成就是因此而被捆綁毒打的。

李自成知書識理,從未想過揭竿起事,今見打死朝廷命官,死罪難逃,慨然嘆道:「我們都是世代務農的老實人,何以造反?」

「可是不造反,難道有別的活路嗎?」高傑的這句話,一下子把李自成問住了。他怔怔地站在那裡,臉色鐵青鐵青,直到傍晚,他許久許久沒有言語。

熙春院,可以說是喧鬧京都的一所世外桃源。潺潺流水,萋萎綠草,加上秀色可餐的青春佳麗,這是個讓人樂不思蜀的所在。錢牧齋和陳演,這兩位在朝堂上常常正襟危坐、三緘其口的老油條,一下了朝便直奔這裡來放浪形骸。到了這裡,他們便卸去了假面,沒有了裝腔作勢,也不用再提心弔膽地察言觀色。這裡是個自由的王國,尤其像他們這種有權有錢的大人物,到這裡可以完全恢複人的本色來為所欲為。

有東林浪子之稱的錢牧齋一到這裡,便如魚得水,他寬袍方巾,一派儒生打扮,顯得風度翩翩,瀟洒出塵。

而相形之下,陳演雖也是寬袍方巾,卻總是顯得有幾分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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