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對彼得·甘斯的饋贈

如果你問我,對幹掉那些詆毀過我的人,有沒有過愧疚?確實也會。就在科莫湖邊上的老阿爾伯特家住了幾個月後,我曾多愁善感過:那個湖本身就特別容易讓人傷感,加上湖四周又是如此安靜。那種孩童般的與世無爭,以及周遭種種善意的暗示,都讓我為那個老書蟲的即將駕鶴西去而感到惋惜。好在傑妮及時用訕笑喚醒了我。

「快收起你那無用的感傷,」她說,「我可不吃這一套。」

我們本可以不留痕迹地殺掉阿爾伯特一千次了——這也是我獨奏會上最痛恨的一點。不過緩緩也好——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他藏書的確切市值。否則他死後,鮑奇先生會把這筆財富洗劫一空。不出意外的話,我將輕輕鬆鬆地獲得相當於中世紀博基亞家族的一大筆財富。

雖然一路上大風大浪,我們都扛過去了,卻不幸在陰溝理翻了船——最後的失敗不怨傑妮,全怪我。如果聽我們家智多星的話,應該等她找到她叔叔的遺囑之後,我再動手的。她自己就是這麼做的。如果這招真的最後管用的話,接下來我的職責便是舒舒服服地打理我們的巨額額財產。我應該謹記『一步一個腳印』 的道理。恰恰這個時候,我那藝術家式的驕傲——我的虛榮心,我的權利意識開始作祟,完全毀了大團圓的結局。我倆確實都是藝術家。但無疑她更勝一籌!多麼直接的諷刺,這一切又是多麼可笑啊!她的心和身體,都屬於希臘最美時期的藝術品——無一不回蕩著希臘藝術的嚴肅性、無情的質樸以及完美無瑕。我們辛勤耕耘過,本該一起享受豐收的喜悅才對。

雖說最後沒能如願以償。但在生死關頭,她從死神手裡救下我的性命,讓我得以活到現在。她最後的忠誠,有如飛蛾撲火般燃盡自己。哦,我怎能忘記,最後那個超越生死的瞬間!沒有她的陪伴,我要怎麼才能繼續活下去?當傑妮擺脫了世俗的牽絆,乘風而去的時候,我也做好了同樣的準備。既然我倆是一對無法分開的比翼鳥,那麼,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深信,無論造物主如何和我們開玩笑,就算到天堂里,我倆也會永遠廝守在一起。誰又敢說不會如此呢?「世上本無對錯之分,關鍵在於你怎麼想。」 或許萬能的造物主,早已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可不會叫老虎去吃草,或者讓老鷹去采蜜。

我那條理更清楚,思維也更開闊的老婆,總是不太信任我們的美國朋友——彼得·甘斯。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覺得他和布蘭登有點不太一樣。他可不像我們的小乖乖馬克那樣好騙,事實上一開始,來科莫調查之前,他已經對我們心存戒備了。傑妮相信,未來他會成為我們面前最大的阻力。我也感受到了他人格的魅力,很高興遇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彼得很明顯是個多疑之人——毫無疑問,這源於他那該死的職業病。他應該叫『湯瑪斯』 而不是『彼得』。他從不接受那種看起來理所當然的東西。他自己說他的『第三隻眼』——心靈之眼——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他本該當一個臭名昭著的惡棍的。

我不該再蹦躂出來的。這樣,被請來調查此事的甘斯就抓不住我的把柄了。是藝術家的驕傲——那種虛偽又愚蠢的優越感,毀了一切。如果甘斯來之前,老阿爾伯特就長眠於科莫湖底的話,那麼二十個甘斯也找不到他。既然我決定要他的命,那上帝也救不了他。不過也是我的失誤,親手葬送了大好的局面。當可惡的甘斯出乎意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搶在我前面——我很晚才意識到到這一點。實際上,他早就盯上我了。他跑回英格蘭,像只鼴鼠一樣刨我的過去,不久便會得出這樣的因果關係:很明顯是邁克爾·彭迪恩殺了羅伯特·雷德梅因。反過來才怪。有了這麼個信念,他在每次案情重建的時候,都會看到些許曙光。不過即使如此,必須要有足夠的靈感火花,才能跳躍式地認定多里亞就是那個失蹤彭迪恩。

甘斯在自己熟悉的領域確實很棒。雖說他是一個自掘墳墓的貪婪之人,雖說他不像別的紳士那樣抽煙斗,而是吸那些搗碎里鼻煙的習慣令人作嘔——但我還是不得不服他。他一方面給我吃藥,穩住我;另一方面在黃昏中同樣造了個『雷德梅因』的冒牌貨,來試探我——這幾招都很絕。這一切來的如此突然,我當時都沒時間考慮。要是當時承認我見鬼的話,是危險的,但之後我假裝說我沒看見,卻是致命的!他最老奸巨猾的地方,在於他向我保證什麼也沒看到。這讓我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從那時開始,決戰就開始了。我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

我不知道他從我的那個致命失誤中得到多少啟示。不管怎麼說,當時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我猜現在甘斯一定把我和那個他不在的時候,穿著雷德梅因的衣服,差點開槍打死布蘭登的人聯繫在一起。沒錯,那個協助我在格里亞恩泰挖墳墓的人是傑妮。當我沮喪地發現我沒有幹掉馬克的時候,也是她在安慰我。那次算他命大,咬破舌頭救了自己。要是當時我沒看到他嘴裡流血的話,肯定會再補上一槍的。

我萬萬沒想到,阿爾伯特剛死的那天晚上,甘斯就要抓我。誰能料到他會使出這麼一招呢?我想當然地以為,殺了老阿爾伯特以後,厲害的甘斯也會發現我和那個案子沒什麼牽連,最後不得不陷入苦思冥想之中。要是我知道甘斯會回來抓我的話,第一時間就會逃得無影無蹤。找個地方避一兩年風頭後,再換一個嶄新的形象出現。到那個時候,我會讓多里亞留下足夠的證據,說自己畏罪自殺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甘斯的智商竟然達到了那樣的高度!只要他稍稍走開一會兒,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幹掉那個老書蟲了。他派布蘭登一個人去看著阿爾伯特。傑妮那無法拒絕的吸引力,正是為這些場合準備的。她發現:當自己依偎在布蘭登懷裡,喚醒他對未來一廂情願規劃的時候,牢牢抓住那獃子可憐的注意力簡直太容易了。必須指出的一點是:這位傑出的人物一次次地掉進溫柔陷阱,不但使我們如魚得水,也讓甘斯的努力一次又一次付之東流。在那個異常重要的夜晚,甘斯讓他去看著老阿爾伯特,似乎甘斯先生不覺得他的助手有著致命的缺陷。是的,即使像甘斯那樣的天才也會犯錯。甘斯也是人不是神啊!

在傑妮向她聽眾訴說自己種種不幸,讓布蘭登拍胸脯保證為她出頭的時候。我離開了別墅,布蘭登也看到了。找一艘船划到貝拉焦去,也就是十分鐘的事情。我找了一艘別人不會留意的小船,裝了一袋大石頭。又馬上劃回皮亞內佐別墅,爬上鋪在水面上台階。那個黑鬍子是我以前一直戴著偽裝的,我把外套留在船上,穿著短袖重新出現在那裡。

我用顫抖的口音,對完全認不出我的阿桑達說:鮑奇先生得了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話說到這裡就夠了。我馬上回到小船上。不出三分鐘,阿爾伯特就跑出來衝上船。他好像從未見過我似地給我一大筆錢,讓我趕快送他過去。在離岸一百五十碼 的時候,我讓他到船頭去,解釋說那樣我可以劃得更快些。當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舉起了那把小斧頭。他馬上就倒下去了,看起來一點也不痛苦。五分鐘之後,我把石頭綁在他的腳上和胳膊上,推下船去,沉到科莫湖底。那把斧頭也被我一併扔了下去,它的使命完成了。許多年之後,這把武器就會成為寶藏也說不定呢。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離皮亞內佐別墅不到兩百碼 的夜色中完成的。

隨後,我奮力劃向岸邊。把船藏到岸邊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把假鬍子塞進口袋裡,悠閑地走向一個熟悉的小酒館。這一切打我從布蘭登眼皮底下離開,只用了二十四分鐘。我得在這個酒館盪上一段時間,以便造一個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至於我何時到那裡的,沒人知道,以後也不太會有人去查。我走回家的時候一點沒料到,一切都結束了——我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一切都沒了——在懷抱亡妻的時候我意識到,沒有她,生命對我來說,也不再有意義。

我感覺,伊人好像穿著綾羅綢緞飛天而去。而作為這名奇女子的愛人,在所剩無幾的日子裡,我也沒什麼其它要求了。但想到要和別的囚犯一起被送上絞刑架恥辱地絞死,我才不幹呢。甘斯應該很清楚這一點。他有沒有告訴過警方,我曾是個牙醫,讓他們好好檢查一下我的口腔呢?他是知道我有一些能耐的,可惜還沒吃透我。只有和我一樣的天才,才有資格評論我。而這些先賢,像彗星般孤獨地划過天邊,又寂寞地離開。我們帶來了璀璨的光芒,當我們消失的時候,人們紛紛讚美上帝。我以前也常向上蒼祈禱,讓我在孤獨人生旅程中找到一個更好的伴侶。我和傑妮就像一對雙子星,交匯閃爍。我們一起發光,一同幻減。以後我倆的名字也不會分離。

哦,對了。我把所有的遺產都獻給彼得·甘斯先生。我認命馬克·布蘭登先生為我遺囑的執行者和剩餘財產的繼承人。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他簡直在旁邊為我們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或許你會問我,「當一個人被判處死刑,呆在牢籠般的監獄裡,數著自己的死期一天天的臨近——他恐怕插翅難飛了吧?」當全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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