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協議

本迪戈點燃了他的煙斗,開始翻閱房間里擺放的唯一那本書。這是赫爾曼·梅爾維爾的不朽之作《白鯨》 ,它是陪伴老水手度過很多年枯燥航海生涯的唯一文學慰藉。這本書幾乎包含了生命中所有令他著迷的東西。而現在他所要學會的,是平靜地接受人終有一死的事實,並相信還會有來世。《白鯨》還承載著他與大海無法阻斷的深厚情感,那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

「好了,」他對多里亞說,「你走吧。像往常一樣,樓上樓下再仔細地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然後就回去吧。就在樓下大廳里留一盞燈,前門帶上就行了,別鎖。你有留意羅伯特戴沒戴錶,知道確切的時間嗎?」

「他沒戴手錶,不過彭迪恩太太發現了這一點,把自己的那塊借給他了。」

本迪戈點了點頭,拿起一根粘土煙槍。這時,多里亞又開口了。

「您看起來真的沒問題了嗎?真的不需要我藏在這裡,在您需要的時候幫上一把?」

「不了,不需要——你走吧,回去睡覺吧。像個紳士一樣,接下來就別多管閑事了。俺會和那個可憐的傢伙兒講道理的。俺猜一切都會進行得很順利。俺們都知道他飽受炮彈休克,和相關後遺症的折磨。所以俺敢說,法律不會對他太苛刻的。」

「那個不幸去世男人的妻子可是羅伯特·雷德梅茵的小天使。他起先也認為,她不會原諒自己。但是她的眼神已經表明,她寬恕了他的罪過。我能在離開之前和您的侄女說幾句話嗎?」

本迪戈聳了聳他那厚實的肩膀,把手插進他那紅色的頭髮。

「有什麼好說的?」他回覆道,「俺知道你為她考慮得很周到。不過這件事情不應該問俺,得她說了算。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很有主見了——儘管她表面上是個弱女子,可背地裡主意大得很呢 。」

他顯得不太高興。布蘭登在壁櫥里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但也毫無辦法。

「我們義大利人通常會儘可能地多和愛人的父母套近乎。」多里亞解釋道,「您現在就等於是她的父母,要贏得您的信賴,對我來說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難道不是嗎?她不能獨自這樣生活下去,上帝可不是要她一直當個小女孩,或者一個寡婦。這句話在我心裡憋了好久:『她生下來就這麼美,註定是要被娶回去當新娘子的 。』我也擔心會有其他人來爭奪她。」

「那你的抱負要怎麼實現呢?你說過你要和一個貴婦結婚,發誓要贏回你祖先的領土和那早已易主頭銜,要怎麼說呢?」

多里亞把他的雙手比劃向右邊,擺出一個誇張的姿勢。

「那是命中注定的,」他說。「我剛開始計畫的時候,愛神還沒有降臨。以前我從未談過戀愛,也沒打算這麼做。我以為等結了婚,有了足夠的錢和閑暇的時候,愛情才會出現。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時光飛逝 。來了個觀音菩薩 ,取代了原來心心念念的風流寡婦。現在我也不要什麼貴婦了,我只要她——那個喚起我沉睡的激情,讓我目眩神迷,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她腳下的妙人兒。生活本無意義,但是風華絕代的英國美人傑妮——讓它煥發出五光十色,璀璨奪目的光芒。那些浮華的城堡和頭銜——空洞的盛大與榮耀——怎麼能和她相提並論呢?一切都是浮雲。 」

「那她是怎麼想的呢,多里亞?」

「她嘴上雖然不說,但是我能從她的眼睛裡讀到希望。 」

「你覺得俺會怎麼看呢?」

「哎呦!愛情是自私的。但您肯定是最後一個,我不願意傷害的人。您對我非常不錯,傑妮也非常愛您。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她將不會得罪曾經對她那麼好的您。」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得先放個半年再說。」本迪戈邊說邊點燃他的長煙槍,「俺認為,你們國家和俺們這邊的風俗人情應該差不多:追求一個女娃還是要講究正確的方式。瞧俺們家女娃,剛新寡不久——在她如此難過的時候——俺想你應該明白,最好過些時候再和她卿卿我我。」

「您說的很對,我一直在掩飾自己的內心,平時只敢用眼神悄悄愛撫一下她。 」

「傑妮心裏面還有許多創傷需要平復。你能明白當然最好。但現在一切還都是未知數。既然他的丈夫沒有留下任何遺囑,也沒有其他任何人對此有疑義,那就意味著她或許可以一個字兒也不少地拿到她丈夫五百磅一年的俸祿。對她來說那可是一大筆錢,俺哥哥阿爾伯特和俺都打光棍一輩子了,沒有孩子,我們最親近的下一代就只有傑妮了。事實上你會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終有一天會麻雀變鳳凰。可能要買下衰敗的古堡或許還不夠,但要說一份殷實的家底還是綽綽有餘的。還有屬於那可憐的羅伯特的份子錢,如果這次和他談崩的話,他也一時半會兒拿不到這筆錢。」

「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多里亞大聲說道,「我從未考慮過這些事情,也不想去想它。我對傑妮那那顆金子般的心,是沒有什麼能和它相比的。 不管她貧窮還是富有,此情不變!我是如此全心全意地傾心與她——所以我心房裡面滿滿的全是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對財富永不滿足的慾望或是對未來貧窮生活的恐懼。 真正的快樂絕不取決於錢多錢少,但是如果沒有愛的話,這個世界上將不會真正的快樂。」

「你說的可能是空頭支票也可能是至理名言,俺不好說。俺從未趟過愛情那趟渾水,也從未有人讓俺愛得死去活來過。」本迪戈回應道,「但現在聽老夫的,你必須先和她保持六個月的安全距離,以後你會獲得回報的。因為有點可以肯定:傑妮不可能在目前的狀態下有心思去和你談情說愛。」

「這倒是真的。」多里亞說道,「相信我,我會小心翼翼地藏好我的心意,謹慎行事的。她悲傷的境遇應該值得同情——這不是自私的想法,因為您沒看錯,我是一個靠譜的人。」

「小夥子畢竟年輕啊。 你們義大利人可比咱英國人要開放太多了。」

突然間,多里亞改變了態度,半嚴肅半好奇地打量著本迪戈。接著他自嘲似地笑了,結束了這段談話。

「別擔心。」他說道,「相信我,這半年您就別再操心這事了。祝您做個好夢,主人。」

他剛走沒多久,刷拉拉打在瞭望塔落地玻璃上的雨聲就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接著,布蘭登從他的藏身之地爬了出來,活動活動身體。本迪戈以一種半滑稽,半冷峻的表情看著他。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說道,「現在你也知道了。」

布蘭登彎了彎他的腦袋。

「你覺得她會……」

「是的——俺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不呢?難道在你的經驗里,不認為一個男人會對一個花姑娘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他會不會遵守諾言,在接下來的六個月中不再輕舉妄動?」

「看來在情場上咱都是小屁孩,這俺也說不準。他當然會遵守諾言,也可能情不自禁地越線,這沒什麼可多說的。」

「彭迪恩夫人可能很多年之內都不會想結婚。也許沒有一個英國人能真正打開她的心扉 。」

「俺不知道。俺只知道她心裡到底有幾分悲傷,她著魔似地迷上了多里亞——而且他也不是英國人。」

他們聊了大約一小時。布蘭登覺得老水手是一個持宿命論觀點的人。他幾乎已經認定他的侄女不久就會和那個義大利人再婚。沒什麼能改變本迪戈這種看法。布蘭登發現本迪戈先生,對此既不反對也沒有提出異議。這位傑妮的叔叔顯然沒有預料到,以後她或許會後悔自己和第二任丈夫結婚的草率決定。布蘭登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不得不說一個如此富有朝氣,英氣逼人的男兒,遲早會給這個年輕的女子的生活帶來陰霾。他也知道自己內心愛的分量,但是此刻把它說出來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因為在這個關頭並不能為她做些什麼。然而,他是一個有毅力的人,現在只能祈禱在將來某個關鍵時刻,他能及時趕到幫上忙,不求任何回報。

他非常清楚自己,也知道這種異常而又奇特的戀愛中里情感,至少對他來說,是某種深沉的,感覺自己不所不能,不會有任何利己、自私的想法,也不會有純粹個人幸福的渴望。甚至多里亞也承認,隨著愛情考驗的升級,他會把女人的一切放在首位,而不去考慮個人的迫切慾望。布蘭登卻對此很懷疑。

不久之後,在接近午夜一點的時候,他打算重新回到櫥子里。不過在這麼做之前,老水手說了最後一番話,這使得布蘭登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產生了深深的擔憂。

「如果,」本迪戈說道,「俺弟弟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都有合理的解釋能夠說服俺。打個比方,他無意間錯殺了彭迪恩只是出於正當防衛。這倒是俺可以接受的,那麼俺就不會把他交出來,俺會站在他那邊。您會警告說,這麼做是妨礙公務、干擾執法,但俺才不管那些哩。請您處在俺的位置想想,畢竟血濃於水啊。」

這是一個全新的態度,我們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