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恐怖的傳聞

只要還未混出名堂,任何人都有權盡情嘚瑟。(然公尚未騰達之際,猶可肆意自矜也)話雖是這麼講,馬克·布蘭登無意間卻把此金玉良言銘記於心。

雖然他秉信,僅僅當一個二流的貨色是羞於啟齒的。但他的自矜也非流於表面。三十五歲的他在警察局的犯罪刑偵科已經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他也確實打算去接受一個警部的職位。憑自己大膽想像力和敏銳的直覺,再加上勇氣,智謀和勤勉,這些必要的素質成就了他現在穩固的地位。

他在自身的業務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績,另外,在戰爭期間成功處理的一些國際刑事案件,也間接提升了他的聲譽。他十分確信,十年之內就能從現在政府部門的職位上卸任,開始從事他雄心勃勃的,想要開辦的私人業務。

馬克現在正在達特穆爾高地度假,只希望能全身心地投入釣鱒魚 ,或者從更高的視角來審視自己真實的生活,權衡利益得失。不僅從一個探子,同時也從一個男人的角度客觀地考慮自己的未來。

馬克此刻正站在人生的轉捩點上,或者說這樣一個重要的拐點:有可能把新的興趣愛好和新的個人規划去展現在劇場的舞台上,把他迄今為止的整段人生,傾情獻演於一出華美的戲劇。然而,直到現在,他都僅僅是為他的工作而生。從戰爭期間開始,他就再度忙於處理關於謎團,爭訟和犯罪的日常工作中,又一次地僅僅以解決此類問題來討生活。在那令人作嘔的工作之外,再也沒有時間去兼顧自己的個人興趣。他已經成為了沒有任何內心世界,精神生活或者個人目標的一架機器。他給自己結結實實地銬上了一副思想桎梏。

這種兢兢業業,一門心思的付出確實也給他帶來了世俗的利益。他現在最後有機會去拓展他的眼界,考慮更高層次的生活,去成為一個真實的人,還是繼續去做一台機器。

他發現自己在戰爭期間由於省下了某些特殊補助金,存了大約五千鎊。還有一大筆法國政府的慷慨饋贈。他擁有一份可觀的薪水,在一位高管不久就要退休之後也會順利抵平步青雲。他真是太聰明了,以致完全看不到生活在他工作之外所呈現的部分。他現在開始思考文化,人生的樂趣,以及那些妻子和家庭生活中需要留意的地方和責任。

他對女人的了解非常之少,是一個從未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人。無論是五年,還是二十年前他都對自己說,婚姻這個張牙舞爪的怪獸,一定會大大超出他的預期,把他牢牢攥住:既然工作已經讓自己的生活充滿不確定性,而一個女人還要他承擔婚姻責任的話,他的生活會變得更加一團亂麻。愛情這東西,他給出這樣不屑的理由:會削弱他的工作的專註度,會讓他非凡的專業能力受到限制,甚至也會是一個不確定因素,讓他在許多關鍵的選擇上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同時也會令他變得平庸,影響未來的發展前途。現在十年過去了,他又換了別的角度來思考,發現現在的自己比起少不更事時,更樂意去相信感覺。甚至到了如果某個好女孩送上門來的話,也下定決心去追求和結婚。他熱烈地幻想著,這某些受過良好教育的淑女,或許能夠細心聆聽他知識譜系中的點點繁星,愛上他單純的稚氣。

一個處於此種感情狀態下的男人,通常不會為某個明確的答覆而等待太久。可是布蘭登先生是一個老派的人,而且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女人,並不十分地吸引他。他能辨識得出她們身上好的品質和她們思想中的細微差異;然後便把自己的中意類型轉移到了更早的一些的,他生母那種類型的女人:作為一個寡婦,她一直操持這這個家直到她去世。她是他理想中女性的典範——平靜,有同情心,值得信賴的。她是一個總是任由他自行培養興趣愛好的,一個關心他生活比自己更多,一個在他的進步中不斷添磚加瓦,而忽略自己的人。

事實上,馬克想找一個心甘情願做他賢內助,與之琴瑟和諧的人。最好既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出太多的個性,也不要像井底之蛙那樣封閉自己。他已經睿智地洞悉,從一個母親的立場來看,無論她多麼無私地奉獻,也會和其他絕大多數妻子有著很大的不同。他已經聽過太多關於破碎的婚姻故事了,懷疑自己能否在戰後的世界 中找尋到一款屬於他的女生。儘管如此,他依然這樣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舊式的賢妻良母還是有的。並開始思忖能在哪裡覓得這樣的一個良人。

他有些精疲力盡地熬過忙碌的一年。當機會來臨的時候,他正呆在一直去療養的達特穆爾高地。這是他第三度回到普林斯敦 的公爵酒店——在那兒,他可以和舊時的老友敘敘舊,置身於四周是滿是鱒魚的溪流中,愜意地打發掉六七月份大部分的時光。

布蘭登很享受和其他漁民一起時,純粹的快樂感。不過他也總是獨來獨往,經常在餐後加入吸煙室里攀談的一大群人。憑著自己過人的口才,接受人們的歡呼。他有時也喜歡和獄警聊天,來消磨片刻的閑暇。在普林斯敦荒郊野外的中心位置,有一座保佑一方平安的囚犯監獄,那裡住著許多臭名昭著的罪犯。他們當中不止一個,已經和他「打過照面」了。多虧布蘭登的個人手腕,才使他們能順利地被緝拿歸案。監獄內部人員中,並沒有足夠聰明而富有經驗的人可以為他的相關工作,提供足夠有用的資訊。犯罪心理學對布蘭登來說,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諸如一次奇怪的事件,那些隱藏罪犯資訊的問詢,那些親眼見到,或者聽聞有關案件的蛛絲馬跡卻隱瞞不報的人……都會被他最後證據確鑿地揪出來的。

他找到了一個又肥又大鱒魚們的秘密藏身處,在六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啟程去獵捕它們。他發現,在一個已經被小溪流包圍的廢棄石料廠中,有幾個相當深的水潭。那裡棲息著一兩條,比在達特,米維,布萊卡波克和沃克漢姆 能釣到的,還要大得多的魚。

有兩條路可以去那個有此種山珍野味的福格金托 石料廠。通常的一條,需要直接穿過那荒野中用古老的花崗岩鑄就的普林斯敦戰爭監獄。這條通往荒蕪的鱒魚樂園的小路,離主幹道大約半英里的路程。舊時的採石工所留下的一兩棟房子,屹立在這條雜草叢生的小路邊上。那裡的巨型採石井也已經被荒廢了許久。儘管這個不錯的地方如今鮮有被欣賞到的機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卻把它雕琢得更美麗了,如今有神秘的野生動物出沒其間。

布蘭登徑直穿過荒原中的那條小路抵達這裡。經過的普林斯敦火車站在他左手後方,他向西望去,有一束光穿透灰濛濛雲層照射下來。此刻正是日落西山之時,那匯聚了淡紫色和深紅色的上帝榮光,普照著蒼茫大地。觸目所及的光線滲透進了花崗岩大理石內部的石英晶體中,把寂寥的荒野從混沌中徹底點亮。

在西面的光焰中,遠遠出現一個挎著籃子的人影。馬克·布蘭登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以為是晚上行動的鱒魚現身了。於是他循聲跟去,看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妙人兒。如此突兀的美人著實讓他大吃一驚,一下子六神無主了:這種感覺就好比從寸草不生的地方,瞬間開出一朵充滿異域魔力的花朵;或者那落日的霞光溫柔地輕撫蕨類植物和岩石。這兩種類似的感覺交織在一起,物化成眼前這個美女的模樣。她婷婷嫋嫋,個子不高。紅褐色的頭髮高高地盤起,也沒戴帽子。她那飽含落日餘暉的額上秀髮,看起來就像是一頂閃著金光的皇冠。那光澤是神聖的,剛剛好反射了秋天播撒給山毛櫸和鳳尾草的豐富色彩。她有著藍色的眼睛,那是龍膽草一樣迷幻的藍色。凝視那雙大大的眼睛,使布蘭登頓時呆若木雞。

他只記得一個女囚有過那樣的大眼睛。不過眼前這個陌生女子的明亮雙眸,使得她的臉也相形見絀。她的嘴巴並不小,可是飽滿的嘴唇精緻地翕動著。她步履輕快地走著。輕柔的銀色長袖襯衫和玫瑰色的絲質套衫,清晰地勾勒出其她前凸後翹的曼妙身段。她獨自行走著,隨著腳尖輕輕的舞動,彷彿在曠野中御風飛行。

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純潔無暇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後,便走開了。等了一會兒,布蘭登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回望她時,聽到了那無憂無慮的歌聲。他仔細地聽了一會兒,覺得就像一隻黃鸝在婉轉地歌唱。隨後,她越走越遠,漸漸變成荒野上的一個小小光點,融入了時空洪流中,最後消失不見了。好一個荒原和曠野大地間絕妙造物啊,不設身處地,真是無法想像這樣一幅畫面的。

這過往的一幕使馬克陷入了沉思。他迫切想知道這個稍縱即逝的麗人是誰。他猜他是某個聚會上的來賓,很有可能獨自在這裡呆上幾天。他不想再細想下去了,因為或許她已經和某個人訂婚了。如此一個性感尤物似乎很難逃脫愛情的魔爪。的確,愛和歡樂的精靈早已從她的水靈靈的眼睛,和優美的聲線中洋溢出來。他推測她約莫得有十八歲了。接著,他定了定神,思考起他現在的處境。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傾向於繼續想入非非。可是布蘭登先生在實際生活中,早已被這樣那樣的瑣事搞得焦頭爛額。他有著一副很棒的身板,以他目前的年紀來看,也依然敏捷與靈活。頭髮是難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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