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換作另一個情況,比方說,突然來了一連串三十尺高的大浪,這些威力足以將你就地正法的猛浪會將你從衝浪板上打落,把你狠狠地壓人水底,讓你猛吃海草,吃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假如你的選擇是淹死或當救生圈,那麼靜靜地待在起點處等這一切過去就不算懦弱的表現。那表示你有成熟的判斷力。再叛逆的衝浪狂都必須具備這樣的判斷力。而那個明知會跌入瀑布深底,明知會被完全擊沉,卻執意要上浪嘗試的酷哥,以我來看,他根本是個大笨蛋。
我被他長篇大論的演說大為感動,至少那表示他很關心我的安危。
「所以,」我說:「你罵我是大笨蛋。」
「還沒有。那要看你怎麼處理這件事。」
「這麼說,我是個快要成形的大笨蛋。」
「這樣說好了,你變成大笨蛋的潛能遠遠超過芮氏地震儀能衡量的程度。」
我搖搖頭。「可是,從我的位置來看,這看起來不像三十尺的巨浪。」
「可能有四十尺。」
「看起來最多不超過二十尺。」
他把眼睛往頭頂上轉,露出一副天底下只有他的腦袋裡才有常識的模樣。「根據安琪拉所說,這一切都是從衛文堡的機密計畫弓沒的。」
「她去樓上拿一些東西給我看,可能是某種證物,我猜可能是她先生偷偷攜帶出來的。不論是什麼東西,反正都已經被火燒掉了。」
「衛文堡。陸軍。軍事單位。」
「那又怎麼樣?」
「我們談論的敵人是政府。」巴比說:「老兄,政府可不是什麼三十英尺的大浪,是一百英尺的狂濤,簡直就是海嘯。」
「這裡是美國。」
「這裡曾經是。」
「我有責任。」
「什麼責任?」
「道義上的責任。」
巴比蹙著眉頭,用大拇指和食指掐著鼻樑,好像聽我說話令他很頭痛的樣子,他說:「我猜,要是你扭開晚間新聞,聽見有慧星即將撞擊地球的消息,你一定會立即穿上緊身衣和披風,飛到外太空把那個該死的石頭轉向到別的銀河系。」
「除非我的披風剛好拿去乾洗。」
「大笨蛋。」
「你才是大笨蛋。」
「你看這裡,」巴比說道:「這是正在傳送進來的最新資料,來源是英國政府的氣象衛星。將這些資料經過處理和分析之後,就可以用來測量全世界任何地方的海浪高度,測量範圍甚至可以精密到只有幾公分。」
他沒有打開辦公室內的任何一盞燈光,那幾部電腦工作站的超大型顯示熒幕提供的光線對他來說已經綽綽有餘,對我來說則過於充足。五顏六色的長條圖,地圖,高解析度的衛星照片,和動態的天氣變化流程圖不時在熒幕上變動。
我還沒趕上電腦時代的腳步,而且大概一輩子也趕不上。反正戴著防紫外線的太陽眼鏡,我根本看不清楚熒幕上題示的資料,我也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在熒幕前承受幾個小時迎面直射的紫外線,就算是所謂可以過濾輻射線的熒幕也一樣。對一般人來說,那一點點的輻射線或許微不足道,但是對我來說,如果把累積的損害者量進去,就跟經歷一場光害的暴風雨一樣。我平常習慣用信紙大小的筆記本從事寫作,報章雜誌的散文隨筆,以及一本被時代雜誌專文介紹,記述XP症與我的暢銷書。
這間擺滿電腦的房間可以稱得上是世界衝浪預報的核心,巴比的衝浪預報服務包括,每日以傳真的方式為來自世界各地的訂戶提供當日最新動態,定期維護網站,以及一支911的衝浪預報專線。
他有四名員工駐守月光灣的外站,隨時和他的辦公室保持連線,提供資料,由巴比做最後的資料分析和衝浪預測。
在世界各地的海邊,總共大約有六百萬名衝浪常客,其中五百五十萬人滿足於所謂「有臉的海浪」——從浪底到浪峰高度六到八英尺的海浪。其實大海真正的威力都埋藏在海面之下,最深甚至可以延伸到一千英尺的海底,等到它們衝出海面撞擊海岸後,我們才稱它們做海浪;因此,一直到一九八零年代晚期之前,人們始終無法精確地預測何時何地會有六尺浪的出現。衝浪族往往得在海灘上待好幾天,在柔順甚至平塌的扁浪中耐心守候,殊不知幾百英里以南和以北的海岸正波濤洶湧。在那五百五十萬人當中有相當可觀的人寧可付幾塊錢給巴比,換取熱門和冷門地點的資訊,也不願意把機會完全託付在衝浪之神卡胡納(Kahuna)的手裡。
只要幾塊錢。光是這支九O0的熱線電話,每年就吸引八十萬通的來電,每通電話的費用都在兩塊美金以上。諷刺的是,巴比這個最鬆懈的衝浪狂嚴然已是整個月光灣首屈一指的富翁——只不過沒有人知道這點,而且他把大部份的錢都捐掉了。
「就是這裡。」他說,一屁股栽進其中一部電腦前的椅子里。「在你決定衝出去拯救世界、讓自己白白送死之前,先想想這個。」歐森歪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熒幕,巴比則用力在鍵盤上敲幾下,叫出最新的資料。
六百萬衝浪族裡剩餘的五十萬人有能力駕馭十五英尺以上的大浪,但是能夠馳騁二十英尺巨浪的大概不到一萬人。這些技巧純熟的衝浪高手雖然僅佔少數,但是他們向巴比索取預報資料的比例反而更高。對他們來說,衝浪就是生命的全部;要是不慎錯過任何歷史性的巨浪,尤其地點若發生在他們周圍的話,那簡直就跟莎士比亞的悲劇一樣讓人嘔心泣血。
「星期天。」巴比一邊說,一邊繼續敲著鍵盤。
「這個星期天?」
「從現在開始算起的第二個晚上,包你不願意錯過。我的意思是說,總比要你去送死好。」
「有大浪來襲嗎?」
「那將是神聖的一刻。」
整個地球上有經驗、有能力和膽識挑戰二十英尺以上大浪的衝浪客大概只有三、四百人。當中有些人不惜高價聘請巴比為他們追蹤巨浪發生的地點,雖然那種浪具有致命的危險性。這些衝浪狂裡面有不少大富翁,他們願意飛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向大浪挑戰,若遇到三十甚至四十英尺的巨浪,他們常落得必須被急救快艇拖救的地步,因為用尋常的方式去駕馭這樣的大浪是行不通的。一年當中,只有三十天左右可以在世界各地找到這樣浪型完整、值得一試的三十尺以上巨浪,而且發生的地點通常是在一些偏遠的角落。透過多方搜集的地圖、衛星照片和氣象資料,巴比整理出未來兩到三天的預報,他的預測可信度極高,連要求最嚴格的客戶都對他的服務相當滿意。
「那裡,」巴比指著電腦熒幕上的海浪剖析圖說。聽到巴比這麼一說,歐森也連忙湊上前看個清楚。「月光灣灣角區將有大風浪。星期天下午和傍晚將是歷史性的時刻,一直到星期一破曉為止,威力十足的猛浪。」
我朝熒幕眨了眨眼睛。「我現在看到的是十二英尺的浪嗎?」
「十到十二英尺,有些可能達到十四英尺,他們很快就會衝到夏威夷,……接下來就輪到我們。」
「太精彩了。」
「精彩絕倫。是大溪地北邊一股移動速度緩慢的暴風雨引發的。
屆時還有風從海面吹向陸地,所以到時候你會遭遇夢裡難得一見、乾淨利落的中空巨浪。「
「酷斃了。」
他把椅子轉過來抬頭面向我。「所以你說呢——星期天晚上要到這裡享受來自大溪地的衝天大浪,還是要硬闖來自衛文堡的死亡海嘯?」
「兩個都要。」
「大笨蛋。」他用輕蔑的語氣說。
「獃頭鵝。」我面帶微笑地稱呼他,意思和「救生圈」相同,指的是一直停留在起點、沒有勇氣站起來衝浪的膽小鬼。
歐森夾在我們兩個中間,它的頭轉過來轉過去,就像在看網球比賽一樣。
「爛人。」巴比說。
「木頭人。」我不甘示弱,意思就和獃頭鵝一樣。
「混蛋。」他說,這個詞在衝浪族的俚語和正統英語里的定義完全一樣。
「這麼看來你是不想插手管這件事了。」
他氣沖沖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口就說:「你既不能報警,也不能去找聯邦調查局,因為他們都拿了對方的好處。你怎麼可能有辦法調查衛文堡的超級機密計畫?」
「我已經挖掘到一些線索。」
「是啊,然後下一條線索就會讓你送命。聽著,克里斯,你不是福爾摩斯,也不是詹姆士。龐德。充其量,你只能和南西。杜爾相提並論。」
「大笨蛋。」
「獃頭鵝。」
「爛人。」
「木頭人。」
他忍不住笑出來,一邊猛搖頭,抓抓臉上的鬍鬚短根,然後說:「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彼此彼此。」
電話鈴聲響起,巴比接起電話。「晦,大美女,你的節目新型態太令我著迷了——從頭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