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替身

到處都是他。

超市的門上,牆壁上,火車站的售票處,路燈桿上,銀行門口,地鐵站。

林國棟陰沉的目光掃視著這座城市。

杜成收回視線,把頭靠在車窗上。正在開車的張震梁看看他,把杯架里的保溫杯遞過去。

「師父,先把葯吃了。」張震梁重新面對前方,「睡會兒吧,從前天到現在,你基本沒合眼。」

「沒事。」杜成和水吞下藥片,「你再快點兒。」

張震梁嗯了一聲,腳下用力踩著油門。

綠竹苑小區22棟樓4單元501室。

張利民戴著頭套和腳套,口罩拉在脖子上,正背靠著牆壁抽煙。看見杜成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來,他皺了皺眉頭,掐滅了手裡的香煙。

「你這身體,在局裡等我電話就好了。」張利民重新戴上手套,「有那麼急嗎?」

「有。」杜成繞過他,徑直向501室內走去。通道踏板從入戶門延伸至衛生間。杜成小心地踩著踏板,看見幾個技術人員還在地面上忙活著。

「情況怎麼樣?」

「第四遍了。」張利民的聲音疲憊,「有魯米諾反應,但多數是灰塵,不太好辨認。」

他指指地面:「按你說的,每條瓷磚縫我都看了——你要找的血跡,是多久之前的?」

杜成看看他:「二十三年前。」

「你到底在查什麼案子啊?老馬不是前天出的事嗎?」張利民瞪大了眼睛,「就算能找到,血跡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大,DNA能不能驗出來也不好說啊。」

杜成的臉色陰沉。他拍了拍張利民的肩膀,說了句辛苦了,就回到客廳,環視室內。

紀乾坤心有不甘,其實,杜成也是。林國棟將為殺死馬健承擔刑事責任,固然是他罪有應得。然而,如果二十三年前的連環命案就此不明不白地結束,杜成同樣覺得難以釋懷。之前沒有對林國棟採取強制措施,就是因為取得證據的可能性極其渺茫。現在雖然可以合法地對他家進行搜查,卻依舊困難重重。

杜成的目光依次掃過沙發、五斗櫃、餐桌和電視架。林國棟強姦、殺人的現場肯定在這裡。其中作為分屍現場的衛生間里最有可能還存有物證。然而,現場勘查的結果不容樂觀。那麼,還能從哪裡找到蛛絲馬跡呢?

房間里的大部分傢具、物品都更換過,完全沒有勘查價值。即使是那些使用至今的,經過多年擦洗,也幾乎不可能還有證據留下來。

杜成眉頭緊鎖,踩上另一塊踏板。陳舊的地板不堪重負,發出吱呀的聲音。杜成心裡一動,向腳下看去。

棕黃色的水曲柳地板,表面陳舊,油漆斑駁,接縫處多已裂開。他又把視線投向卧室。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牆角處擺放的單人床。木床的樣式老舊,床單和卧具相對新一些。杜成想了想,揮手招呼身後的張震梁:「把通道打到卧室里。」

通道踏板很快鋪設完畢。杜成走到床邊,打開手電筒,伏低身子查看著床底。床下地板的磨損程度要差一些,地板表面是厚厚的一層灰塵。杜成站起身來,示意同事們把床搬開。之後,他趴在床鋪邊緣,上半身探向地板,逐寸仔細查看著。

大團灰塵堆積在地板上,杜成屏住呼吸,挨個查看過去,生怕自己的氣息會把灰塵吹跑。漸漸地,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水,臉色也憋得通紅。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把臉更近地貼向地板。

隨即,杜成向身後伸出手:「鑷子。」

張震梁急忙從勘查箱里抽出一把鑷子遞過去。杜成反手接過,眼睛始終死死地盯著牆角的地板縫隙。

他把鑷子伸向地板,小心地選取著角度,最終,從地板縫裡夾出了一樣東西。

杜成在床鋪上慢慢起身,手中的鑷子始終舉在半空。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鑷子尖上,一時間,室內鴉雀無聲。

看上去,那只是一團灰塵。但是,如果仔細分辨的話,能看到其中夾雜著幾根長短不一的毛髮。

魏炯繞過幾個在走廊里蹣跚獨行的老人,徑直走向紀乾坤的房間。和平時不同,房門不是虛掩,而是緊閉。魏炯試著推了一下,門從裡面鎖住了。

幾乎是同時,一陣慌亂的聲響從室內傳出,隨即,老紀的聲音響起來:「誰啊?」

魏炯心下納悶,應道:「是我,魏炯。」

門的另一側暫時安靜下來,隱約能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片刻,房門打開,張海生探出了半個腦袋。

「老紀不太舒服,剛吃了葯,準備睡覺,你改天再來吧。」

「哦?」魏炯皺起眉頭,「他怎麼了?」

「感冒。」張海生的語氣和表情都頗不耐煩,「你走吧。」

說罷,他就縮回去,關上了房門。

張海生鎖好房門,轉過身,看到紀乾坤紮好一個塑料袋,隨手扔在腳下,頓時大驚失色。

「你他媽輕點兒行嗎?」張海生緊靠在門板上,似乎隨時準備奪路而逃,「我他媽還要命呢。」

紀乾坤笑了笑。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擺滿了塑料袋、導管和電線之類的物品。他拿著一張紙,仔細地清點著這些物品。核對完畢,他抬起頭,發現張海生還站在門旁。

「你怎麼還不走?」

「老紀,你究竟打算害我到什麼時候?」張海生仍是一臉恐懼地看著小木桌,「就算你不告發我,我他媽早晚也得進去。」

「害你?我給你錢了。」紀乾坤向後靠坐在輪椅上,雙手交叉,意味深長地看著張海生,「你別急,就快了。再說,你應該能猜出我要幹什麼。到時候,你不說,我不說,死無對證,誰拿你都沒辦法。」

「死無對證」這四個字並沒有讓張海生有半點兒哀傷的表情,相反卻有些如釋重負。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那……我走了。」

紀乾坤正在拆一卷電線,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那個,交通費和餐費……」

紀乾坤從衣袋裡抽出三百元錢扔過去:「三天的費用,先用著。」

張海生撿起錢,塞進衣袋裡,轉身去拉門,聽到紀乾坤又叫住他。

「你聽好,」紀乾坤摘下眼鏡,目光灼灼,「他只要出門,穿著打扮,服飾神態,隨身物品,都要向我彙報——聽懂了嗎?」

張海生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他胡亂點點頭,匆匆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魏炯走到養老院的院子里,回頭看看紀乾坤房間的窗戶,厚布窗帘緊緊地合攏,完全看不到室內的情況。他的表情顯得很疑惑,搖搖頭,向院門外走去。

剛走出鐵門,魏炯就看到牆邊倚靠著一個人,竟然是岳筱慧。

「你怎麼來了?」魏炯吃驚地打量著她。岳筱慧脖子上的紗布還在,整個人看上去也很疲憊。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岳筱慧向小樓努努嘴,「見到老紀了?」

「沒有。」魏炯搖搖頭,「據說是病了,閉門不出。」

岳筱慧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她走到鐵門口,遠遠地看著紀乾坤房間的窗戶,一言不發。

「你的傷還沒好,跑出來幹嗎?」魏炯走近她,看到她的手背上清晰的針孔,「我送你回醫院吧。」

岳筱慧忽然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向路邊,揮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跟我走。」

一路上,岳筱慧始終沉默不語。魏炯幾次想發問,都沒敢開口。女孩身上原有的那種堅固的東西,現在變得越來越硬,幾乎像盔甲一般,不容擊破。

半小時後,計程車停在一個居民小區外。岳筱慧付清車資,自顧自下車,向小區內走去。魏炯不明就裡,只能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進入園區後,岳筱慧一路看著樓號,最後停在某棟樓下。隨即,她環視四周,選定了對面的一棟居民樓,徑直向前走去。

進入樓門,二人爬到二樓緩台處。岳筱慧踮起腳尖,透過窗戶向對面看看,轉身對魏炯說道:「把窗台上的東西搬下去。」

魏炯照做,費力地把四個花盆和一袋玉米粒搬到地上。岳筱慧始終盯著對面那棟樓,神情專註。

魏炯擦擦汗,終於忍不住了。

「這是哪裡?」

岳筱慧並不看他,只是向窗外揚揚下巴:「5樓,駱少華的家。」

「嗯?」魏炯更加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先冒充報社記者,做退休警察人物專訪,打電話給鐵東分局,要到他家裡的電話號碼。再冒充快遞員,說快遞單上的地址不清楚,要到他家裡的地址——接電話的是個老太太,估計是他媳婦。」岳筱慧笑笑,語氣輕描淡寫,「駱少華在2005年當選過本市十大傑出人民警察。網上有他的照片,認不錯的。」

魏炯聽得目瞪口呆,琢磨了半天,又想到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跟蹤他?」

「我要抓住林國棟。」岳筱慧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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