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鼎足之恨

夜幕低垂,寒風嘶叫,刮在人的臉上有如刀割一般生疼,飄灑的雪花,在狂風的捲動下,肆意的亂竄不止。

「對台戲,對台戲……」

此刻,花山寨上卻是一片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寒冷,在一浪浪充滿野性的如雷般呼喊中,彷彿被驅散得沒有了任何蹤跡。

山頂,搭建了一幢巨大的木質圍場,燈火的輝映,將場內的一座高台襯托得頗是打眼。台下人頭攢動,人們穿著只有過年時才會穿上的獸皮大襖,正在興奮地議論著這次對台戲的角逐中,究竟誰會是勝利者。這裡,是當地山裡人解決家族恩怨的地方,一個只屬於男人的地方。

「我看,王家老二定能獲勝,我們都買他。」陳家沖的人哈哈大笑道。

「那王家老二雖然強壯,但錢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燈,能代表家族出頭了結家族恩怨的人,個個都是好漢。」沈家坳的人反駁道。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一個老者突然走上台,高喊道:「王家老二,錢老四,可否到場?」

伴著老者喊聲的落定,人群內赫然走出一個身披豹皮花襖的大漢,只見這人身體異常魁梧,滿臉的絡腮鬍更將他托顯得兇相十足,上場後向眾人略略抱拳施禮。緊接著,錢老四也在人們的呼喊聲中走上了高台。兩個仇人相見自是分外眼紅,還沒到唱戲的時候,二人眼內卻俱是布滿了殺氣,大有要將對手置於死地的勢頭。

人群中爆出一陣鬨笑,有人開始罵娘,有人開始怒吼,台下一片混亂。

這對台戲在當地有著數年的歷史,乃是為了了結家族恩怨而設。在對台戲沒有設立之前,一些家族之間經常因為利益爭端而大起衝突,由此引發大規模的武鬥,弱小的家族,勢必會成為衝突的犧牲者。這裡是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沒有政府和法制的約束,當地一些村寨的長者便自行設立規則,以此作為調解爭端的辦法,並請最有威望的男人出面裁決。

兩個家族一旦發生矛盾衝突,如果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會約定用唱對台戲的方式解決。在對台戲的過程中,家族代表可以用一切手段打倒對方,直到對方認輸,如果對方不認輸,勝利者可以當場取走他的性命。對台戲結束後,勝利方不僅大長臉面,為家族爭光,更能代表家族提出單方面解決兩家衝突的方法。對於失敗方,便只能無條件地服從。

「唐老虎來了——」

混亂的戲場內突然傳來一聲吆喝,嘈雜的人群倏地安靜了下來,人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給唐老虎通行,只見唐老虎全身裹滿白雪,在幾個兄弟的陪同下,大踏步往台上走去。

這個男人,曾一晚獵殺十二頭成年野豬,他穿行山林,虎豹為之顫抖,因為他的存在,就連土匪也從來沒有光顧過山坡村,他是當之無愧的真男人。

唐老虎上台後來到錢老四和王老二的中間,縱是兩人身體異常魁梧,唐老虎卻仍比他們高出了半個頭。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倆今日在這對台戲台上,便要認清這一點。」唐老虎揮了揮手,早有人送來一張紙,見狀,王、錢二人伸手按下了手印,「好,生死狀已簽,現在,就為了你們各家的利益,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吧!」

唐老虎說罷下台而去,有人大聲喊道:「買王家的到這邊,買錢家的去那邊。」

伴著牛皮大鼓的敲響,早已等不及的王、錢二人俱是不要命地撲向了對方,對台戲的方式多樣,兩人卻選擇了最原始的方法——肉搏。

這是一場早有準備的戰鬥,雙方一開始便打得難解難分,各自使出了渾身解數,在勁道十足的拳頭下,不用多久,場上已是見紅掉血。

殷紅的血跡激起了人們的原始衝動,呼吼聲一波接一波地從人群中發出。唐老虎坐在一旁,他無心看場上的爭鬥,心緒卻被台下的人攪得異常凌亂,他們,哪裡是人,儼然便是一群嗜血的野獸,在這裡,人命根本不值錢,只有血腥的廝殺。

「這位兄弟,你們這裡的人很好鬥啊!」

耳邊的話聲打斷了唐老虎的思緒,轉頭一看,只見身旁站了一個身穿綿綢花邊棉襖的中年男子。男子頭戴狐皮小帽,白凈斯文的臉上透著一股濃濃的學究之氣。

「好鬥,這哪裡是斗,根本就是好殺嘛!」唐老虎笑了笑,暗想此人面生,一看便知絕非一般的普通之人,「這位兄弟,你是從外面來的?」

「外面?」中年男子有些不解,頓了頓,方才悟道:「對,對,外面來的,今天聽說這裡會很熱鬧,便來看看,沒想到果然如此,日後還有多多仰仗兄弟之處,還望兄弟多多照顧則個。」

「不敢當,不敢當。」唐老虎覷了他一眼,這人文縐縐的說話語氣讓他聽起來有些不舒服,當下咧嘴笑了笑,把視線往台上移去。

鬥了兩袋煙的工夫後,台上兩個漢子俱是消耗了大半的體力,此刻已是進入了拉鋸階段,唐老虎知道,離決定勝負的時候已經不遠了,心中真希望今晚的對台戲不要鬧出人命。

錢老四面部受到重創,淤腫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鼻孔內正不住地淌著鼻血,他抱著王老二的腰桿,任憑他揮拳在背上狂轟不止,斗到這個份上,王老二顯然要比他略強一籌,勝利的曙光彷彿已經在向他招手。

血,從錢老四低垂的臉部滴落到地,在木台上慢慢地蔓延開去,他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知覺,不管王老二怎麼用力地擊打,卻有如木偶一般不吭一聲,反觀王老二,竟是愈發的興奮,有如包子般隆起的雙臉上,透出了屬於勝利者的激動。

「錢老四,你認不認輸?」王老二邊打邊問,錢老四「呸」的一聲吐了一口血痰,死死地抱著他。

見他沒有答話,王老二咧著已經被錢老四打掉一顆門牙的嘴巴哈哈大笑,「你不認輸,就別怪我了。」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那些買了王老二贏的人們興奮得站了起來,口中不住地喊叫著,彷彿迷失了自我一般。

唐老虎搖了搖頭,暗想十個男人豎著上對台戲,至少有四個是橫著抬出去的,今天,看來又多了一個。不過對那錢老四,唐老虎心中卻佩服不已,作為一個代表了整個家族利益的男人,即使是丟掉性命,不到最後關頭,是不能輕易認輸的。

眼見得錢老四就要不行了,唐老虎有些反感地看了一眼王老二,起身準備前往錢家那邊。有些事還得他出面交代,死人的事情,對於生長在這個年代的人,並不是什麼值得驚恐的事情。他剛剛邁開腳步,忽然聽到台上傳來一聲爆喝。

抬眼看去,只見錢老四竟然挺起了胸膛,猙獰的臉上,嘴、眼、鼻子內皆溢著鮮血,此刻,正緊咬牙關將王老二一把從台上抱起。唐老虎愣了愣,耳中彷彿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王老二顯得很痛苦,那雙緊箍著自己腰際的雙手,竟有如鐵杆一樣的堅硬無比,不管他如何掙扎,卻是毫無掙開的跡象。漸漸地,那雙手越箍越緊,王老二隻覺得胸口彷彿塞了一隻水桶,呼吸,竟是那麼的艱難。

突發的轉變讓台下霎時安靜下來,人們看到王老二的臉成了一張白紙,鼓脹的雙眼,彷彿要爆出眼眶一般。

「看來,錢老四這拚死一搏改變了這場對台戲的輸贏。」唐老虎停下腳步,如果換成是他,這時定會將王老二狠狠摔下高台。

「砰——」

那錢老四果然響應了唐老虎的想法,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將王老二摔到了台下。

落地後,王老二躺在地上顫抖不止,很快,便見他的雙腳痙攣起來,不多時,卻是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見狀,唐老虎撥開人群,伸手放到王老二鼻孔前一試,已然氣絕,當下上台高聲宣佈道:「勝者,錢老四,輸者,王老二,請王家派人馬上抬走死者。根據對台戲的規則,錢家可以單方面提出解決兩家爭端的意見。」

人群中爆出一陣喝聲,買了王老二贏的人自是懊悔不已,紛紛開始散去,輸掉的錢財自是用來賠給買了錢老四贏的人。

唐老虎對著幾個兄弟揮了揮手,他沒有興趣去參加這種無聊的賭博,兄弟幾人踏著雪色,往山坡村趕去。

「爹,村口來了好多人啊!」

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唐老虎正在後院劈柴,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當下放好斧頭,也顧不得擦乾臉上的汗水,欣喜中伸出結實的手臂一把抱起兒子,摸了摸兒子凍得通紅的臉笑道:「成風,好多人到底是好多啊?有山上的樹多嗎?」

「唔——」成風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看著父親,卻是被他的問題給難住了。

看著兒子傻愣愣的樣子,唐老虎大笑不已,全身的疲倦頓覺消失得沒了蹤跡。

「不就是來了幾個人嗎?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小成風以後可是要見大世面的人,等你明年長尾巴後,爹還要送你去山外的書院讀書,以後,成風就是我們唐家的第一個讀書人嘍。」唐老虎邊說邊用下巴上的硬胡茬扎在兒子臉上,直把兒子逗得咯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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