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潛逃

假裝你在寫一本書,他想,朝左開上學院大街,把校園扔在身後。假裝你是那本書中的一個人物。

這是一個很有魔力的想法。他的內心充滿了極度的恐慌——就像一種精神的旋風,一些可能的計畫的碎片在其中飛轉,彷彿被撕破的風景畫。但是,一想到他可以假裝這不過是一部無傷大雅的小說,他不僅可以驅使自己,還可以驅使故事中別的人物(如哈里森、曼徹斯特—),就像他坐在燈光明亮的書房,手邊放著一聽冰鎮百事可樂或一杯熱茶,在紙上隨意驅使筆下人物一樣。……一想到這一點,他頭腦中的狂風突然停息了。一些無用的東西隨風而去,只留下他片段的計畫……他發現自己能很容易地把這些片段拼湊起來,發現他連可行的方法都想到了。

最好能成功,泰德想。如果不成功,你會落得個保護性監禁,而麗茲和孩子們肯定會死去。

但是麻雀是怎麼回事呢?麻雀是為誰而來的呢?

他不知道。羅立告速他它們是靈魂擺渡者,是活死人的先驅,這很符合,不是嗎?是的,在一點上很符合。因為狡猾的喬治又活了,但狡猾的喬治也死了……死了,爛了,所以麻雀符合他……但並非完全符合。如果麻雀曾把喬治從陰間引來,喬治自己怎麼會一點也不知道它們呢?他怎麼會不記得所寫下的那句「麻雀又飛起」呢?他用血在兩個公寓的牆上都寫過這句話。

「因為是我寫的。」泰德喃喃自語道,又想起在日記本上所寫的話,那是他快要進入恍惚狀態時寫的。

問:那些鳥是我的嗎?

答:是的。

問:誰寫的關於麻雀的話?

答:知道的人……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擁有者。

突然,幾乎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怕的,不可思議的答案。

泰德發出一種長長的、顫抖的聲音,那是一種呻吟聲。

問:誰使喬治·斯達克複活的?

答:擁有者,知情者。

「那並不是我的本意。」他喊道。

但那是真的嗎?真是這樣的嗎?喬治·斯達克簡單粗暴的性格不是也很讓他喜歡嗎?難道他不敬仰喬治,一位從不磕磕碰碰的男人?一位堅強的男人, 從不害怕所在酒櫃中的魔鬼?一位沒有妻子或孩子要牽掛,不受愛情約束的男 人?一個對人生一切難題給予直截了當回答的人?

一個擁有黑暗因此不怕黑暗的人?

「是,但他是個狗雜種!」泰德沖著悶熱的美製四輪汽車大叫道。

「對——但你覺得那也很有吸引力,是嗎?」

也許他泰德·波蒙特並沒有真正創造出喬治……但他身上的某種渴望使得斯達克複活,這也並非不可能吧?

「問:如果我擁有麻雀,我能用它們嗎?」

沒有回答。他覺得會有答案的,他能感覺到答案就在那裡跳動,但他還抓不住。泰德突然害怕他自己會拒絕這一答案,因為他對斯達克有些喜愛,他有點兒不願斯達剋死去。

「我是知情者。我是擁有者。我是始作俑者。」

他在路口紅綠燈前停了一下,然後沿著2號公路朝班戈爾和魯德婁駛去。

羅立是他計畫中的一部分,對這一計畫他自己也沒完全想好。如果他真的設法甩掉跟著的警察,卻發現羅立已經離開辦公室,那怎麼辦呢?

他不知道。

如果羅立在,卻不肯幫他,那又怎麼辦呢?

他也不知道。

「當我遇到這些麻煩時,我將破釜沉舟,不顧一切。」

現在他正從右邊經過黃金樓,黃金樓是座長形管狀建築,有預製鋁合金建成,塗了一層特別難聞的液體,四周十幾畝地擺滿了廢舊汽車。這些汽車擋風玻璃在灰濛濛的陽光下閃著光,箱一片白色的星星。現在是星期六下午——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麗茲和邪惡的綁架者可能已在去羅克堡的路上。雖然黃金樓中可能會有一、兩個店員在賣零配件,但泰德相信廢車場中肯定沒人。大約兩萬輛破損程度不同的汽車停在那裡,雜亂地排成十幾行,他就該能把他的汽車藏在這裡……他必須把它藏起來。這輛車有肩膀那麼高,像個盒子,灰色的汽車兩邊塗著發亮的紅漆,非常引人注目。

迎面的路牌上寫著:校區慢行。泰德感到有根燒紅的鐵絲捅進他的內臟。就在這兒。

他瞧瞧後視鏡,看到普利茅斯汽車仍跟在後面,隔著兩輛車。這並不像他希望的那麼好,但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其餘的就只能靠運氣和出奇制勝了。他們並沒有想到他會逃走。他為什麼要逃走呢?有那麼一瞬,他不想逃了。如果他停下車,會發生什麼事呢?當他們在他後面停下,哈里森下車問他出了什麼事時,他會說:「出了很重要的事,斯達克劫持了我的家人,麻雀仍在飛,你瞧。

「泰德,他說他殺了那兩個監護房子的警察。我不知道到他怎麼乾的,但他說他幹了……而且我……我相信他的話。」」

泰德也相信他的話,這就是要命之處,這就是他不能停下來請求幫助的原因。如果他想幹什麼蠢事,斯達克會知道的。他不認為斯達克能讀出他的思想,至少不能像幽默書籍和科幻電影中外星人讀地球人思想那樣,但他能「收聽」泰德……能很清楚地了解泰德想幹什麼。泰德也許能出奇制勝——如果他能弄清楚該死的麻雀是怎麼回事——但現在他只想按計畫行事。

那就是說,如果他能做到的話。

這裡是學校的十字路口,像往常一樣,擁擠不堪。多年來,總有車互相撞上,主要因為人們忽視了這是個輪流穿行的十字路口,總是直衝過去。每次發生事故後,就有大量的來信,主要是焦慮的家長們寫的,要求鎮里在十字路口安上紅綠燈,而每次收到信後,鎮管理委員會就會發表聲明,說「正在考慮」要裝紅綠燈……以後這事就石沉大海,直到再次發生撞車事件。

泰德加入到長長的車隊中,等待通過路口往南面開,他往後看了一下,確信棕色的普利茅斯車仍在兩輛汽車後面跟著,然後看著十字路口混亂的車輛。他看到一輛裝滿藍發女郎的汽車差點兒撞上一對年輕夫婦開的Z型大貨車,Z型車裡的女郎向藍發女郎喝倒彩。他看到自己由北向南穿過後,一輛長長的運奶車正好將由東向西駛過,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他前面的車開過去了,泰德開到路口。通紅的鐵絲又捅進他的肚子。他最後一次看看後視鏡,哈里森和曼徹斯特仍跟在兩輛車後。

兩輛汽車在他面前交叉而過。他的左邊,運奶車開到路口。泰德深吸一口氣,穩穩的把車開過十字路口。一輛往北駛過奧羅諾的小貨車在另一條道上從他車邊駛過。

他內心深處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一種需要——想要猛踩油門,炸毀他的汽車。然而,他卻以每小時十五英里的校區速度平穩地向前開著,眼睛盯著後視鏡,普利茅斯車仍在等著過路口,排在兩輛車後。

嘿,運奶車!他全神貫注地想,好像他靠意念就能讓車開過……就像他用意念就能驅使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一樣。運奶車,現在開過來!

運奶車真的來了,它慢慢地開過十字路口,像一個機器貴婦人。

它一擋住後視鏡中的棕色普利茅斯車,泰德真的猛地踩下油門。

往前半條街可以向右拐,泰德拐了進去,以四十英里的時速衝上一條小街,祈禱著此刻千萬別有孩子衝上馬路撿皮球。

當他發現這條街似乎是條死胡同時,心中一陣惱怒,然後他看到還可以向右拐——岔路被拐角那家高高的籬笆遮住了一部分。

他在釘子路口急剎車,猛地向右一拐,輪胎髮出輕微的摩擦聲。往前一百八十碼,他又向右拐,迅速將車倒向這條街與2號公路的交叉處。他現在已退回到距剛才十字路口以北四分之一英里處的主幹道。如果運奶車在他右轉彎時擋住了視線,像他所希望的那樣,那麼棕色的普利茅斯車現在仍沿著2號公路向南行駛。他們也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雖然泰德懷疑哈里森不會那麼愚蠢。曼徹斯特也許會,但哈里森不會。

他向左一轉,瞅准無車過往的短暫空隙沖了過去。一輛向南開的福特車的司機不得不緊急剎車,當泰德從他車前橫穿過去時,福特車的司機沖泰德揮揮拳頭。泰德又一次踩足油門。如果一個巡警看到他公然超速,那就太糟了。他不能耽擱,必須儘快把這個又大又亮的汽車駛下公路。

返回廢車場有半英里路程。泰德一邊開車,一邊盯著後視鏡,看看普利茅斯車出現沒有。他左拐進黃金樓時,也沒見到那輛車。

他慢慢把車開進門內。一塊骯髒的白色招牌上寫著褪色的紅字:閑人莫入。要在平日,他立刻就會被發現並趕出來,但今天是星期六,而且剛好是午飯時間。

泰德駛進一條通道,兩邊疊著破汽車,有兩層樓高。壓在最下面的汽車已經變了形,好像正在慢慢融入地下。地上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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