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異睡症 第四章

2013年4月8日。晴。

楚原市玲瓏塔。

沈恕為案情所迫,又出了一次「陰招兒」,與他一貫的做事風格大相徑庭,讓人再次見識到他的誠懇和厚道背後隱藏的「狡猾」。

這天上午,楚原市玲瓏塔下來了一批客人,計有省政協委員許衛東、省人大宗教委員會主任蘇建國、省宗教局副局長李輝和大悲寺住持空蘊和尚。空蘊時近耄耋之年,卻身形挺拔,目光瑩潤,僧袍寬大,一看即知是一位得道高僧。事實上,他佛法精湛,多修道場,門下弟子數以千計,在佛門深受愛戴。

我隱約有所耳聞,沈恕與空蘊和尚打過幾次交道,至於兩人的交情到了什麼程度,卻不得而知。

玲瓏塔是大悲寺的寺產,算得上佛門至寶。它修建於魏文帝時期,多少朝代興亡、兵凶戰危,它自巋然不動,保存得非常完好,後人又幾經修繕,與新塔相差無幾,不過多了些歷史滄桑而已。

玲瓏塔計有十一層,每層供奉一部梵文手寫經書,所以又有「十一佛經塔」之稱。楚原民間流傳有一則關於玲瓏塔的民謠,頗有些趣味:高高山上玲瓏塔,玲瓏塔里有佛經,佛經流傳千百載,看過黃河九澄清,五百年來澄一澄,歷經四千五百冬。當然,民謠難免有誇張成分,玲瓏塔還沒有四千五百歲那麼老。

李輝今天把省里主管宗教事務的頭面人物都請到玲瓏塔來,目的是定奪一件爭議已久的「商業計畫」。

佛教和商業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然而在當今社會裡,兩者卻莫名其妙地緊密聯繫在一起。那些不惜把佛門凈地淪為賺錢工具的所謂僧人們趁機中飽私囊,更自冠總經理之類的頭銜,熱衷於結交官商,不倫不類,徒留笑柄。好在佛祖他老人家「五蘊皆空,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不與這些偽僧人們計較。

宗教局長李輝腦子靈活,早瞅准玲瓏塔里蘊藏著巨大商機,提出一攬子開發計畫,包括玲瓏塔向公眾開放、收取門票、影印典藏佛經出售、企業冠名、拍賣玲瓏塔商標等,據估算潛在的商業利益以億元計。

不過這個計畫遭到空蘊和尚的強烈抵制。玲瓏塔是大悲寺寺產,空蘊和尚不鬆口,李輝也拿他沒辦法。而且空蘊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雖然年事已高,但勤修佛法,耳聰目明,行走無礙,看樣子至少還能再做二十年住持,李輝無論如何也沒有耐心等下去。

為壓制空蘊的「囂張氣焰」,李輝搬來省政協和省人大的主管領導,希望藉助他們的地位促成玲瓏塔開發計畫。空蘊嗯嗯啊啊地答應著,卻總是借口寺務纏身,使得省領導的視察安排一拖再拖。誰知他在兩天前不知怎麼突然開了竅,主動聯繫李輝,說歡迎各位領導來視察玲瓏塔。早已達成默契的三位領導今天一早就撥冗蒞臨。

一行人寒暄著來到玲瓏塔門前,值守僧人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側,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念一聲「阿彌陀佛」,說:「佛門聖地,請施主除去鞋襪。」

許衛東一怔。李輝察言觀色,忙說:「玲瓏塔地麵灰塵太大,兩位領導就不要脫鞋襪了吧?」說著話用眼睛瞟向空蘊。空蘊低眉順目,已經脫下僧履,正在除去潔白的布襪。

那值守僧人又念一聲佛號,說:「佛門清凈之地,善男信女請除去鞋襪,虔心禮佛,無論貴賤,一體凜遵。」他像背書一樣說話,表情虔誠又執拗,自始至終沒向對面這一行人看上一眼。

許衛東的臉馬上就有不悅之色。蘇建國見空蘊已經脫光鞋襪,瘦骨嶙峋的雙腳踩在石板地上。這裡數空蘊年紀最大,別人不便再找借口,而且一行人已經來到塔前,終究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轉頭回去。他打圓場說:「不能壞了佛門規矩,大家都脫了吧,上去走一圈就下來。」

一行人先後脫掉鞋襪,光著腳丫子進了玲瓏塔。在塔內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玲瓏塔的開發計畫是通過還是擱淺,更不會有人通知我。

總之一行人約半小時後才走出玲瓏塔,幾個省領導分別坐上車離去。這時我和偵查員們從路邊的車裡鑽出來,屏息靜氣地進到塔里提取許衛東留在灰塵上的赤足足印。

沈恕雙手合十,向空蘊施禮:「多謝和尚。」空蘊還禮,低眉順目地念一聲「阿彌陀佛」,兩道細長下垂的白眉被早春的微風拂動,像是蘊含著無窮玄機,無限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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