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破窗 第十七章

2014年11月17日。大風。

煉獄眼天坑。

我出身於公安世家,從警後又一直戰鬥在刑偵一線,親眼所見和親身經歷的緊張場面數不勝數,似深入煉獄眼天坑的體驗,卻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那一幕幕的情景至今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警隊邀請楚原市消防支隊和洞穴探險協會作為後援,並取得洞穴探險的單人單繩全套設備和消防升降纜繩,以及防護服、氧氣瓶、強力照明燈和蛇眼視頻探測儀等專業設備。

深入天坑前,意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地質研究所的許連良,他面帶微笑,遠遠地向我揮手致意。我心裡莫名地掠過一絲溫暖的感覺,這次行動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和支持,我很感激他們。

我和可欣同時穿好防護服,戴上頭盔,系好手式上升器、絲扣鎖、腳踏、探洞安全帶、下降器、可調背帶,並在別人的幫助下背上氧氣瓶,單人單繩技術,是近年來從國外引進的洞穴豎井探險專門技術,相對於過去的繩梯和滑輪技術,更加快捷、方便、安全。國際上利用單人單繩技術進行洞穴探險的世界紀錄是一千米深。

消防隊員利用滑輪升降纜繩向天坑裡垂下九個捆綁在一起的裝屍袋,纜繩底部系著蛇眼視頻探測儀。不過纜繩垂到一百米的時候,無線信號已經非常微弱,探測儀攝錄的視頻無法再傳送到地面上來。纜繩觸底時,消防隊員反饋天坑深度為二百七十六米,比此前地質研究所的估計深了數十米。

可欣和我先後垂下天坑。

下降到約一半的時候,地下河流泛起的水霧開始遮擋住視線,能見度越來越低,同時氣流在洞穴里造成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整個人就像失聰失明了一樣,在無邊的黑暗中下沉。那深入骨髓的無助和恐懼,說是置身煉獄則決不為過。

幾乎是在憑藉生命本能向下攀爬,而這個過程似乎無窮無盡。就在絕望像洪水一樣襲來的時候,忽然感覺眼前一亮,腳底觸到了地面。

坑底水霧稀薄,視野開闊,可以清楚地看見四周的景象。就像神話傳說里描述的那樣,千折百轉之後豁然開朗,竟然別有洞天。天坑裡岩壁陡峭,鐘乳石層層疊疊,地面的石灰岩層隱約可辨,上面覆蓋著厚厚的苔蘚、石塊和綠色水生植物,不遠處有一條窄窄的地下河逶迤婉轉,不知流向哪裡。

我和可欣對視一眼,會心一笑。終於順利到達此前從沒人到過的天坑底,確實是值得開心的體驗。

用照明燈向四周搜尋,地面上距離我們五步遠的地方,有一個血肉模糊的腐爛人頭赫然映入眼帘。雖然我早有思想準備,而且對人體殘骸也見多不怪,但是在這樣遠離人間的地底深處,猛然見到如此猙獰的人頭,還是被嚇了一跳。不過這驚嚇的感覺隨後又被釋然和欣慰所代替,畢竟東萊指出的偵查方向準確無誤,而我們興師動眾,甚至稍顯魯莽地深入天坑,總算沒有犯錯。

從人頭的位置判斷,它從坑口被拋下後因巨大的撞擊力與身體分離,又滾動了一段距離才撞到地面的一個石塊而停下來。雖然人頭已面目全非,但是從頭骨大小和腐爛程度可以判斷出,它的主人就是不久前遇害的三驢子。那個調皮、墮落的少年,就這樣粉身碎骨地葬身在這二百多米深的天坑裡,令人不勝唏噓。

我拾起人頭,把它放進一個屍袋,如果此行沒有更多收穫,這至少是一份堅實的證據。

目測坑底的面積超過兩百平方米,更有一條甬道通向神秘莫測的幽深處。不過我和可欣沒有探險的好奇心,只想順利完成尋找屍體的任務。

可是,在找到一顆人頭後,我們把坑底的每一個角落都翻了個遍,竟然再沒有新的發現。這讓我們感到奇怪,又有些泄氣。在這千年寂寞的坑底,被害者的屍身能到哪裡去呢?是被河水衝到了別處,還是已被坑底的生物啃噬得屍骨無存?

遍尋無獲,我和可欣舉起照明燈向岩壁上照去。岩壁青幽幽、陰森森的,掛滿奇形怪狀的鐘乳石,表面上覆蓋著歲月深深的黏膩青苔,感覺像神怪小說里描寫的山妖精魅的修鍊所在。

可欣忽然驚呼一聲,在這寂靜空曠的坑底,突如其來的驚呼聲顯得格外瘮人,我被嚇得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待我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瞬間被那駭人的景象驚得魂飛天外。

在離地面三四米高的岩壁上,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們,獃滯而陰冷,不錯眼珠地盯著我們。憑直覺,那是一雙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長在岩壁上,沒有面孔,沒有身體,僅有一對眼珠在青碧的岩壁上透出一點黑色出來。

我感覺自己緊張得無法呼吸。可欣明顯也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和那雙眼睛對視,似乎要在心理上戰勝它。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嘴裡喃喃地說:「這眼睛不是活物,已經死透了。」

「看它一動不動,確實不像活的,可是離地面這麼高,是誰把它鑲到那裡去的?而且既然死了,怎麼還睜著?」可欣的語氣顯得非常詫異。

我說:「你沒聽說過死不瞑目嗎?」

可欣靜默了一會兒說:「我上去看看。」

我伸手摸摸岩壁,說:「這麼滑,太危險了。」

可欣說:「沒事,才不到四米高,我玩攀岩時,爬過幾十米的岩壁。」雖然這麼說,但他爬起來的時候還是步步驚心。岩壁滑不留手,而且可供借力的地方也很少,有時候看見一個小小的平台,腳試探著踩上去,卻踩掉一大片青苔,撲簌簌地掉下來,可欣的身體難免輕輕晃動,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在距離那雙眼睛約一米多時,可欣的手搭在岩壁邊上,用力一按,穩穩地站在了半空中,原來那上面竟然是一個平台,在下面卻看不見。

可欣湊近那雙眼睛,用手在它上下摸著,突然失聲叫出來:「這是一具屍體。」

在空曠的山洞裡,可欣的聲音發出嗡嗡的迴響,雖然很微弱,卻震撼著我的耳膜。我猛地醒悟過來,也扯開嗓子喊:「那很可能就是我們尋找的屍體,你把它丟下來。」心情既緊張又激動,完全沒有去想那具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岩壁上,又怎麼會和岩壁渾然一體。

可欣小心翼翼地靠過去,用手輕輕地晃動,屍體和岩壁是分離的,並沒有長在上面。他有些擔心地說:「這麼重的屍體,怎樣才能弄下去?」

我在下面鉚足力氣叫嚷:「推下來就行,乾屍,摔不壞的。」我雖然沒有近距離觀察屍體,但是憑經驗判斷,屍體在這麼陰暗的環境里擱置幾十個月,應該早已經成為一具乾屍。

可欣倒是聽話,把屍體放平,雙手輕輕一推,屍體沿著岩壁滾落下來。岩壁非常陡峭,屍體急速掉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與地而接觸的剎那居然又微微彈起,雙眼依然睜著。

我正想靠近去觀察屍體,可欣突然又嚷起來:「這裡還有一具。」

我又驚又喜,怪不得在坑底連一具完整的屍體也找不到,原來張豐乙拋屍時和我們深入坑底的角度不同,屍體竟然落在了岩壁的平台上。

又一具屍體落下來。我有些興奮,雙手攏成喇叭狀放在嘴邊,拚命嚷著:「再仔細找找,說不定還有。」

可欣手持照明燈在平台上搜尋,半晌才沮喪地說:「沒有了,這裡只有兩具屍體。」

話音未落,他忽然驚叫一聲,照明燈應聲掉下來,在地面摔得碎片四濺。我眼前一花,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飛快地向可欣的頭上撲去。可欣來不及做出反應,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擋,倉促間腳下一滑,從平台上直墜下來。好在墜落期間有兩次雙腳亂蹬踩在岩壁上,起到緩衝作用,減小了墜地的力量,落地時他又用手一撐,沒有結結實實地摔在坑底。儘管如此,他還是疼得叫出聲來,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那東西在平台上發出一聲鳴叫,尖銳刺耳,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仔細看過去,那東西很像一隻貓,眼睛發著綠光,兩頰長滿鬍鬚,棕黃色的毛髮骯髒不堪。它嘴角有兩枚獠牙向上翹起,背部有兩隻張開的翅膀。

飛貓!我吃驚得屏住呼吸,唯恐稍有動作,它就會撲過來把我吃掉。楚原民間早有關於飛貓的傳說,幾乎盡人皆知,可是從未有過官方記載,也沒有影像資料面世。我和它對峙良久,才緩過神來,心想儘管有風險,也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取證機會。我動作輕柔緩慢地取出相機,把鏡頭對向飛貓,果斷按下快門,隨著閃光燈發出刺眼的光芒,飛貓長鳴一聲,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我顧不上查看照片,跪到平躺著的可欣身邊,關切地問:「怎麼樣?」

可欣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又跌倒在地,說:「腳扭到了,右手腕也疼得厲害,可能是腕骨骨折。」

我有些發慌,在這二百多米深的坑底,如果無人增援,面對兩具屍體和動彈不得的可欣,我隻身一人,無論如何也處理不了。

情急之下我冒出個主意,把一個屍袋拽到可欣面前,說:「鑽進去。」

可欣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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