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死亡簽名 二十一、終極對決

2001年9月2日。陰。

盂蘭盆節遊河會某遊船中。

這時增援的武警已經來到,悄無聲息又井然有序地在河岸邊布控,雖然此前就有負責保衛工作的民警在岸邊巡邏,但畢竟人數少,未引起群眾注意。當大批全副武裝的武警到來,人群立刻起了小小的騷動,許多人不再看遊船,而是扭過頭來,盯著武警的一舉一動。

有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跑到我旁邊,鼻孔里的熱氣直噴到我臉上。轉頭看是於銀寶,還在臉紅脖子粗地努力調勻氣息。

我說:「你也來了?怎麼跑成這樣?」

於銀寶用力一伸脖子,咽口唾沫,說:「急,沈隊呢?」

我用手向河中央一指,說:「在船上。」

「他讓我去遊河會組委會調查遊船租賃的資料,人家告訴我,遊船都是客人從遊船公司租的,組委會沒參與,壓根兒不了解情況。這大半夜的,我到哪裡去找遊船公司?打電話給沈隊,他又不接,我就急著趕過來了。他上誰的船了?」於銀寶說。

我向西南角一指,說:「上賊船了。」

以下的情節我沒有親身參與,所以只了解主框架,而其中的細節來源於徐劍鳴的交代和沈恕的自述,兩者所說頗有出入,因著徐劍鳴的狂妄和沈恕的低調,我無法判斷他們誰的敘述更加真實,只能憑主觀臆測,把我更信服的情節組織到一起,是真是假,是原始場景再現還是作者主觀想像,由讀者自己去鑒別。

徐劍鳴果然在那艘遊船上,而且向沈恕聲稱船頭船尾藏了十幾斤自製炸藥,隨時可能船毀人亡,而他周圍的幾艘船也恐怕在劫難逃。在徐劍鳴的要求下,沈恕不帶武器隻身上了那艘遊船,管巍卻被迫留在救生艇上。沈恕此舉頗有點孤膽英雄的意思。事後,知情者對他褒貶不一,毀譽參半。有一點是肯定的,沈恕與徐劍鳴遭遇在一起,並沒有獲勝的十分把握,雖然沈恕的搏擊能力不錯,槍法又好,可是徐劍鳴絲毫不遜色於他,前人民解放軍的特種作戰能力,誰也不能輕視,何況徐劍鳴除身手好之外,還多了一層心狠手辣。沈恕登上這艘賊船,只有一半的機會生還。

沈恕有時精明過人,有時又讓人感覺他魯莽衝動,充滿矛盾,捉摸不透。

遊船的船艙里坐著一個人,昏黃的煤油燈照在他身上,依稀可見他大概在40歲上下,身高體健,長手長腿,目光炯炯有神,上身略向前傾,雙手抱膝,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正是此前和沈恕有過數面之緣的徐劍鳴。他盯著站在船頭的沈恕,目光片刻不離他的雙手,說:「沈恕,你到底還是找來了,終究沒讓我失望。我在第一次和你打交道時就知道,如果楚原市有人能偵破這起案子,一定就是你。如果沒有你從中作梗,我的行動會順利許多,當然,也會減少許多樂趣,你是一個很有趣的對手。」

沈恕的目光投向徐劍鳴腳旁一具俯卧的屍體。它的頭還在,可以辨認出是一具男屍。最可怖的是它的背部,一大片皮膚都被剝掉,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沈恕想起那盞在河面上漂流的人皮燈籠,不禁皺了皺眉頭,說:「你到底還是殺了他。」

徐劍鳴抬起腳踩在男屍的頭上,說:「你以為我會留給你解救他的機會嗎?我說過,你是一個不能輕視的對手,我稍有大意,錯過時機,沒殺死陳廣,報仇不夠徹底,我死也不能瞑目。」

沈恕嘆口氣,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想說話卻又咽了回去。

徐劍鳴注視著他的表情,兩隻像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有淚光在閃動。他說:「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為什麼經過二十幾年,還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定要用鮮血來補償?」

沈恕說:「就算他們做錯了事,可是畢竟不能全怪他們,當時社會的大環境就是那樣,有一半的罪責應該由歷史去擔當。」

徐劍鳴的齒縫間發出輕蔑的「嗤」聲,冷笑著說:「還以為你有什麼高見,也不過如此而已。歷史是人寫成的,殺人償命,還有什麼好辯解。人們殘忍冷酷又健忘,對受害者的同情、對害人者的痛恨,都只是一時的情緒激動,很快就煙消雲散了。人們懶惰成性,不喜歡既有的生活秩序被破壞,哪怕這種破壞是正當、正義的。我必須要做些什麼,來提醒人們,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忘記的。」徐劍鳴的情緒激昂而亢奮,臉色慘白,語速非常快。

沈恕知道以徐劍鳴目前的狀態,隨便說錯一句話都可能造成十分嚴重的後果,他字斟句酌地說:「是啊,被迫害的當事人不會輕易遺忘,因為有些傷害足以改變或者毀滅人的一生。」

沈恕順應對方的思路說話,徐劍鳴略感詫異地看看他,戒備和敵對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色彩,說:「難道不是這樣嗎?二十幾年的痛苦、孤零、艱難,沒有一刻不在提醒我不要忘記仇恨。我忘不了,無論走在街上、躺在床上、看電影電視時,都隨時能想起我父母被四個紅衛兵凌辱、毆打、殘殺的場景,他們衰老的身子、遍體的鮮血、無助的目光、凄厲的呼救聲,都像刀子一樣一遍一遍地剜著我的心。你能了解嗎?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親眼目睹父母被活活打死的慘象,那種對心靈的巨大扭曲,已經牢牢地植在我的性格里。我無法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讀書、工作、娶妻生子,我做不到。我的世界是黑色的,我每天都在黑暗中行走,孤獨而壓抑,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因為那幕話劇,也許我一輩子都找不到殺害我父母的兇手,我將在鬱郁中度過一生。可是天可憐見,蘇南豬油蒙了心,自己把他犯下的罪行拍成話劇,呈現到我面前。我那天無意中在學校禮堂里看到這出話劇,立刻淚流滿面,這是我冤死的父母在冥冥中顯靈嗎?一定是的,他們不甘心枉死,通過這個辦法告訴我仇人是誰,讓我替他們報仇。」

據沈恕事後描述,他聽徐劍鳴說到這裡,身上一陣陣發冷,這幕話劇害死了這麼多人,究竟是蘇南良心發現,還是鬼迷心竅?

徐劍鳴用腳在陳廣屍體的頭上跺了跺,說:「通過那幕話劇中提供的線索,我很快查清了害死我父母的四個紅衛兵的身份。血債血償,天經地義。但我不能讓他們死得太乾脆,他們犯下的罪行,豈能一死了之?而且我要讓父母在九泉下親眼看見仇人被凌遲處死的模樣,所以我選擇了在我父母舊居的遺址上處死他們。」徐劍鳴說這番話時,咬牙切齒,雙眼通紅,流露出快意的光芒。

沈恕的目光落在陳廣被剝了皮的屍體上,良久才說:「你作案的手法很乾凈利落,又有意選擇了在雨夜殺人,現場除去你有意留下的證物,再沒有其他痕迹,非常具有迷惑性,我在起初一度找不到偵破方向。」他停頓一會兒,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你成功了。」

徐劍鳴的嘴角掠過一絲得意的笑,說:「不過你還是找到了這裡。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讓我的復仇過程增加了許多曲折。還有他,」徐劍鳴又跺了跺陳廣屍體的頭,「他既在局內又在局外,等著被人殺死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徐劍鳴呵呵地笑,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肩膀一聳一聳地,說:「我儘力不留作案痕迹,因為想延長復仇的過程。我有能力把這四個人一口氣殺死,可那樣復仇的快感就要大打折扣。我要看著他們在死亡的煎熬中備受折磨,最後再一刀刀地把他們活活剮死,只有這樣才算徹底。」

沈恕和徐劍鳴有說有笑,熱絡得像老朋友一樣,其實心裡都在全神貫注地防範對方,神經綳得像拉得滿滿的硬弓。沈恕打量著徐劍鳴得意而滿足的模樣,也索性露出笑容,說:「你的目的達到了,你在命案現場留物示警,牽引警方破案的方向,事實上你是在通知下一個受害人,他在人世的日子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你用這個辦法讓之後的三個受害人惶恐不安,精神飽受折磨。可是,這種極端的做法也給你自己設置了許多障礙,更激起了陳廣的絕地反擊,你險些就死在他的槍口下。」

徐劍鳴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說:「這件事居然也被你追查出真相,了不起。陳廣要殺我,這事他知我知,兩人心照不宣,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本以為警方到現在還對我遇襲的事情一無所知呢!」

沈恕說:「你連續殺了兩人,並且留物示警,第三個殺害對象指向陶英,陳廣作為局中人,加上二十幾年公安生涯的歷練,早就想到威脅他生命的人就是徐教授留下的那個孩子。他有追查目標,又掌握偵查資源,不難查證當年的那個孩子就是現在的江華大學保衛處長。但他的槍法卻有些抱歉,加上過度提防而不敢靠得太近,只射傷了你的胳膊。其實陳廣的那次襲擊反而幫到了你。我們在前兩起命案的調查中,繪出嫌疑人的畫像,許多特徵都與你符合,你本來是警方重點查證的嫌疑人之一。但你遭到槍擊後,事件順理成章地被描述為盡職盡責的徐處長在夜裡巡查命案現場而遭遇伏擊,客觀上幫你洗清了部分嫌疑。陳廣的自救舉動,也許恰恰是害了他自己。當陳廣暴露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多時,卻又節外生枝,他帶的一名新入行的法醫開始調查他的底細,並且有所收穫,差點拿到陳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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