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死亡簽名 十六、滅門慘案

2001年9月2日。多雲。

楚原市公安局重案大隊。

清理過現場,已近凌晨3點,沈恕招呼我一起上了於銀寶的車。

像變戲法似地,沈恕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一個證物袋,裡面裝著個晶晶亮的圓柱形物體,說:「就是這東西,騙過了江華大學保衛處值班人員的眼睛。」

我和於銀寶都湊過來看,不無好奇地說:「那是什麼?」

沈恕說:「這是我從案發現場的監控攝像頭上擰下來的,是一個設計得很巧妙的罩子,裡面有一張動態的鐵皮牆內的下雨圖片,罩在攝像頭外面,在監控屏上看去,與實時監控的場景一模一樣。我以前在公安部的內部交流會上,聽兄弟省市的刑警介紹過類似的作案手段,所以能及時察覺保衛處反饋的消息有破綻。」

車身猛地抖動一下,險些陷進路邊的一個水坑,於銀寶憤憤地罵:「這小子,真他媽狡猾,快成精了。」

隨著車身的抖動,我的頭「砰」地撞在車門上,忍不住責怪他:「你小心開車。」又接過沈恕手裡的東西打量著,「這玩意做得挺精緻的,看來花了不少工夫。」

沈恕說:「對,而且尺寸和角度都要把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圖像看上去就會有偏差。」

「你是說……兇手在使用前曾經試驗過?」我不太確定地看看他。

沈恕說:「一定是,否則不會這樣輕車熟路。」

我噓了一口氣,若有所悟。雖然破案不是我的本行,但為了配合刑警工作,法醫必須接觸一些刑偵學知識,古今中外的刑案我研讀過不少,所以分析案情時不至於不著邊際。我說:「這樣,嫌疑人已經呼之欲出了,最有條件接觸到監控攝像並動手腳的人,只有他。」沈恕沒表態,但表情上看來並不反對。

於銀寶也聽明白了我話里的意思,說:「這人有從軍經歷,受過軍事訓練,年齡、外貌、經濟條件都符合我們對兇手特徵的分析,我們在鋪網調查時也曾把他划進來,但沒有確實的證據,後來他又受到槍擊,似乎替他洗清了嫌疑。」

沈恕輕輕嘆口氣說:「真的假不了。」

於銀寶又想起一件事,說:「這小子那麼滴水不漏,他作案後幹嗎不把這玩意帶走呢?」

沈恕說:「可能是我們去得太快了,出乎他的意料,沒來得及。也可能他擔心一取下這東西,保衛處值班室立刻就會發現陶英遇害,不利於他逃脫。」

車子來到路口,我說:「時間還早,先送我回家吧,反正我現在也派不上用場。」

沈恕說:「別急,跟我們去警隊,還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我應了一聲,想今晚的睡眠徹底泡湯了,實在困得狠了乾脆就在重案隊的沙發上湊合兩個小時。

沈恕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說:「我有預感,也許今晚咱們都睡不成覺了。」

來到重案隊,沈恕把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關上門,神秘兮兮地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盤小巧的錄像帶。我故作驚訝地說:「沈隊,你這口袋裡藏了多少東西啊?」

於銀寶也說:「就是,怎麼跟變魔術似的。」

沈恕不回答,徑直把錄像帶插進放映機里,按下播放鍵。

畫面一出來,我和於銀寶面面相覷,竟是陳廣在罪案現場檢驗陶英屍體的錄像。我滿腹疑問,卻憋在心裡沒有說出來,畢竟是針對自己的同事使用非常手段,有些敏感。沈恕自己不說,我也堅決不問。當然,沈恕肯給我看這段錄像,也說明他對我十分信任,至少在處理陳廣的問題方面,我們是同盟。由於天黑,拍攝角度又不好,畫面質量非常差,勉強能夠看出陳廣的樣子。我此前已經在現場見到過陳廣驗屍的全過程,這時結合畫面來看,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分辨真切。

我正琢磨著沈恕偷拍這段錄像的意圖,陳廣的一個動作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在檢驗屍體右臂時,一隻手在屍體手掌上輕輕一抹,然後把一樣東西握在手裡,卻沒有裝進證物袋,也未展示給任何人看,而是捏在手裡,繼續工作。他的動作很快,又不失連續性,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實上,在現場那種光線條件下,我又站在較遠的地方,當時我壓根兒沒看到陳廣的這個動作。而於銀寶直到此時仍一臉迷惑地盯著屏幕,對陳廣的舉動茫然不解。

我想起沈恕在現場曾對陳廣說起「兇手這次未留下犯罪預警,與前兩起命案不同」,而陳廣當時並未表示反對意見。難道他藏起來的竟然是兇手留下來的證物?可他為什麼要甘冒風險這樣做?他在儘力阻礙警方找到兇手,也許他與兇手有某種特殊關係?

我問沈恕:「那是什麼?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指向他下一次要殺害的對象?」

沈恕搖搖頭,顯然他也不知道被陳廣藏匿起來的是什麼。我們把錄像帶倒回去,局部放大,一點點拉近畫面,終於隱隱約約分辨出那東西的輪廓,但有一點輪廓也就足夠了,因為我們三人都對那東西再也熟悉不過,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警徽!」

那握在陶英屍體的手裡、被陳廣藏匿的東西正是一枚警徽。兇手的下一個殺害對象,竟是一名警察!

「媽的,膽大包天了,敢動警察!再殺一個,這王八蛋可就殺害四個人了。」於銀寶氣憤地罵著。

沈恕聞言微微一震,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喃喃地念叨:「四個人,四個人,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我和於銀寶滿頭霧水,不知他在嘀咕什麼。

沈恕忽然問於銀寶:「去現場前,我讓你找一找陶英遇害前觀看的那場話劇的詳細資料,現在找到了沒有?」

於銀寶一拍腦門,答道:「你要不提這茬我差點給忘了,那會事情多,我又分不出身來,讓兩名協警幫我跑一趟,現在應該已經回來了。」於銀寶拿起電話問了幾句,說:「他倆馬上就把劇本送過來。」

話劇名是《傷痕》。

我說:「這名字很耳熟,以前在哪裡聽過。」

於銀寶附和說:「對,好像挺有名的。」

沈恕說:「這是蘇南編劇兼導演的話劇,現在人不在了,戲還在演。我們調查蘇南遇害案時,聽人簡單介紹過這幕戲,好像是『文革』題材。」他一邊說,一邊翻閱劇本,很快就入了神。

這幕話劇《傷痕》,活生生地再現了那個非常年代裡,人與人之間相互背叛、出賣、凌辱、殘殺的真相。「文革」末期,四名來自市內四所高校的紅衛兵,分別代表紅旗戰鬥隊、東方紅戰鬥隊、上甘嶺戰鬥隊和井岡山戰鬥隊,闖進某高校余姓教授的家中。四名紅衛兵三男一女,他們互相之間並不熟悉,卻「為了一個共同目的」走到一起來了。這個共同目的就是余教授家祖傳的一幅書聖王羲之的墨寶真跡。這幅書法作品如此珍貴,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不僅是余家的藏物,更是全人類的財富。但是對於這四名紅衛兵來說,它卻是「四舊」,是封建殘餘,必須要毀掉它,以免它繼續毒害後人。

余教授像珍視自己的眼睛一樣珍視這幅墨寶,怎肯讓紅衛兵們毀去。任四名紅衛兵怎樣抄家、打砸、呵斥、毆打,余教授夫婦滿面鮮血,衣服被扯得破爛不堪,仍絕不吐露書法作品藏在什麼地方。余教授的年方十歲的獨生子也被打倒在地,鼻血不停地流。殺紅了眼的紅衛兵把余教授夫婦的藏書、書稿、書畫作品全都翻出來,堆在一起,點一根火柴扔上去,眨眼間就燃起熊熊大火,兩名嗜書如命的知識分子的多年心血,片刻間付之一炬。余教授夫婦心如刀絞,奈何這時兩人的雙腿都已經被踩斷,自救不暇,哪裡還有能力反抗。

紅衛兵們終於找出了王羲之的真跡,四人把它攤開在余教授夫婦眼前,得意地哈哈大笑,爭先恐後地向上面吐口水。余教授夫婦撕心裂肺地呼叫,但此時卻「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他們如此孤單無助。紅衛兵們欣賞著兩名知識分子的傷心和絕望,靈魂深處的獸性得到極大滿足。然後,他們用極度誇張的動作把這幅傳世千年仍保存如初的孤本珍品扔進烈火中。

余教授的獨子尖聲嘶叫,撲上去對一名紅衛兵拳打足踢。那名紅衛兵十分惱火,倒提起男孩瘦弱的身體,用力掄圓了向外甩出去,男孩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一張檀木八仙桌的桌角上,當即額頭上汩汩地流出鮮血,伏在地上抽搐兩下,再也不動了。

余教授夫婦愛子心切,睚眥欲裂,雖身受重傷,仍強行用雙手撐著爬行,各自抱住一個紅衛兵的小腿,拚命地咬下去。紅衛兵見狀,一擁而上,兩個對付一個,拳打腳踢,足足施虐了近半個小時,余教授夫婦都雙眼翻白,口吐殷紅色的血沫子,眼見已經死透了。

四名紅衛兵見一家三口都死在他們手上,才感到有些害怕,不過此行目的已經達到,余教授一家都是「牛鬼蛇神」,死了也不會引起什麼風波,而且那年月紅衛兵的數量眾多,有誰知道是他們乾的。四名紅衛兵各自發了毒誓,絕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出門後一鬨而散,此後四個人再沒有聯繫過。

他們大學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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