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篇 骷髏案 第十三章 主僕、家財

兵猶水也,水因地以制行,兵因敵以制勝,能與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武經總要》

兩個弓手用盡了氣力,也沒能撬開苜蓿地里那扇鐵門。顧震要再喚幾個去幫忙,梁興忙阻止。

「這鐵門是從底下閂死,為防止泄漏,自然極堅固。得找見入口通道才成。」

「入口通道?又在哪裡?」

「楚家莊院。」

「楚家莊院?」

「梁教頭,我的孩子在哪裡?他還活著嗎?」一個婦人擠過來焦急問道。

「也只有去了楚家莊院才知道。」

梁興和顧震打頭,幾百人又浩浩蕩蕩趕往楚家莊院。一路上急行軍一般,沒有一個人說話。不到一里路,很快便到了。庄門關著,瞧著一片冷清。

一個弓手上前拍門,半晌,門開了,仍是老何。老何一眼瞅見來了這麼多人,臉色頓一變,忙問:「請問這位兄弟,這是?」

「左軍巡使顧大人來查案。」

「哦……」老何忙把兩扇院門都打開,而後垂首候在門邊。

「老何,能否請馮夫人出來?」梁興走上前。

「哦,好。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娘子。」老何忙轉身朝後頭快步走去。

梁興和顧震一起走了進去,前廳仍設著靈堂。顧震不願打擾亡者,沒有進去,讓弓手進去搬了幾張椅子出來,擺在廳前台階平台上,和梁興坐在中間。其他幾百人全都涌了進來,幸而院子寬闊,還擠得下。

半晌,老何匆匆從東邊院子走了出來。梁興見過的那個細長眼婢女攙著馮氏,跟在後面。馮氏仍一身孝服,微垂著眼,神色略有些緊張。到了廳前,馮氏微微屈膝,向顧震道了個萬福:「民婦馮氏,拜見顧大人。」

「馮夫人不必多禮,請那邊坐。」

那婢女扶著馮氏坐到一邊的空椅上,老何也垂首站到椅後。

梁興開口道:「大嫂,今天來是想再確證一些事情。」

「梁教頭請講。」

「大嫂是否受人的脅迫?」

「脅迫?沒有。」

「果真?」

「大人面前,馮氏不敢說謊。」馮氏始終斂容低眉,望著地下。

「楚大哥猝亡後,我曾兩次來楚家莊園求見大嫂,大嫂都借故推託不見。為追查真相,我便越禮違俗,寫了一封書簡,翻牆潛入東院,偷放到大嫂門邊,求見大嫂一面。若楚大哥果真死於意外,大嫂也並沒有遭人脅迫。加之深夜後院,男女有別,大嫂應該仍會拒見,甚而會高聲呼救。可大嫂卻避開耳目,私見了我。然而,無論我問什麼,大嫂均一概否認。言語雖能遮掩,神色卻難盡偽。當我問及楚大哥之死,大嫂略微一頓,眼中淚光閃動,顯然是有苦難言,強力掩飾。道別時,大嫂神情傷悲之餘,目光含有感激之意。這一點感激,越發透露了大嫂苦衷。

「那夜,我還見大嫂正在抄寫《地藏菩薩本願經》,恰好我娘也常誦此經,這是佛祖為其母親說法之經。天下母親,其心相同。大嫂那夜私見我,不是要向我說明真相、尋求救助,而是為兩個孩子安危著想,想斷了我的念頭,以免兩個孩子遭受禍殃。」

「感謝梁兄弟厚意。不過,我私見梁兄弟,只是顧念你與我丈夫的舊誼。此外並無他念。」

「好。此事暫且擱下。我們再來看楚大哥的猝亡。據你們所言,楚大哥是吃醉了酒,不小心跌倒,頭被石尖撞破,意外身亡。為此,我特地去向楚大哥的書童周小瑟求證。周小瑟說,當時他在池子邊,楚大哥在十幾步外的薔薇架後解手,除了楚大哥跌倒的聲音,並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但若是不小心跌倒,人都會不由自主驚呼。若是被人推倒,多少也會發出些聲響。楚大哥跌倒時,卻沒發出任何聲響,只有一個原因——他是自殺。」

圍觀的眾人全都驚呼起來,馮氏則身子一顫。

「那天大嫂在後園擺筵,恐怕不是為讓楚大哥散心,而是訣別之筵。」

馮氏淚水頓時涌下。

「我之所以能猜出中原委,除了大嫂那晚私見梁興時矛盾之心,還有四條理由——

「其一,楚家來京城只有短短兩代,又沒有特別營生產業,卻能迅速積起偌大家業,致富緣由始終曖昧不清。據楚二哥講,其父是受到一位白衣仙人夢中指引,偶然暴富。因此,聽從那仙人告誡,世代吃素。又常年救濟窮困,善名遠播。

「我正是從這吃素才看破了整個迷局。這一連串事件中,不止楚家吃素。羊婆剛才也說她吃素;雷安化灰案的白家酒肆只賣素食;丁嫂去庄夫人家查問,發覺隔壁那婦人不許自己女兒吃肉,那女兒吃了丁嫂給她買的灌腸,被那婦人狠罵了一頓;桑嫂的孩子被擄走,最先發覺的也是一位吃素的婆婆。

「那伙賊人為何專找吃素的人做幫手?除了信佛之人,還有什麼人吃素?摩尼教。」

眾人盡都驚呼起來。

「摩尼教,又叫食菜教。像佛教一般,只吃素。這伙賊人不是專選吃素的人,而是召集了自己的教眾。敢行刺天子、擄走三百多個孩子、劫走十萬石軍糧的,當今天下,恐怕只有東南方臘。

「方臘所信,正是摩尼教,更自稱是摩尼聖王。摩尼教崇拜日月,信奉清凈、光明、大力、智慧。京城這一連串兇案中,有四個人似乎是主謀,分別叫牟清、倪光、盛力、焦智。四人的姓連起來,正是『摩尼聖教』四字。他們的名連起來,則恰好是清凈、光明、大力、智慧四信。另外,還有一個女子,姓明,叫慧娘。也正是日月與智慧。這伙賊人用的是化名,應該正是方臘派遣,潛入京城,興妖作亂,煽搖民心,以作東南內應。」

眾人都沉默下來,個個眼含驚懼。

「白衣、吃素、通財,這三條極像摩尼教教規。因此,我猜想,楚家家財並非是靠買賣生意賺得,而是京城摩尼教教眾世代資財匯成。朝廷嚴禁邪教巫俗,摩尼教難以存身,便將財富聚集起來,尋找一個人在名義上掌管這些財富。

「再說第二條理由。朝廷要在汴河修造臨時軍糧倉,楚家主動讓出一塊田地,並出錢出料出人力,替朝廷修建了那糧倉。糧倉建成後,十萬石糧食隨即消失。這不能不讓人懷疑其中早有預謀。

「第三條,糧倉才建成不久,楚家兩兄弟便相繼猝死,其死因始終有些疑竇,恐怕和糧倉被竊不無關聯。

「第四條,是楚家看門人老何。」

梁興向站在馮氏身後的老何望去,老何身子微微一震,猛然望向梁興,目光先是一驚,旋即暗沉下來,接著又回到常日溫和淳樸,同時又做出吃驚的模樣。

「幾十年來,楚家僕役換了幾撥,只有老何從頭到尾,一直留了下來。我起先也沒有察覺,直到楚大哥猝亡後,我兩次來楚家,都不見總管,迎客、喚人,全都是老何一人。尤其是楚大哥猝亡後,我來弔孝,求見大嫂。老何喚來一個僕婦,讓她去東院報知大嫂。那僕婦口上雖答應著,眼中卻有些猶疑,望著老何略頓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望後頭去了。當時老何就站在這台階上,背對著我,那僕婦自然是用眼神向老何詢問,老何也用眼神回答了她。之後,那僕婦回來後說大嫂不見客。這自然不是大嫂不願見我,而是老何不願大嫂見我。

「另外,那晚我在東院偷聽到這個婢女和大嫂的幾句對話,全然不像主僕口氣,倒像是這婢女在時時監看著大嫂,更責怪大嫂不聽她的話,招致老何責罵她。我見過楚大哥的書童後,推斷出楚大哥是被人脅迫,為保住妻兒而自殺。隨即我也想到,楚二哥之死,恐怕也是受到了脅迫。這脅迫之人,應該正是老何。」

老何一直望著梁興,並不出聲,臉上始終做出震驚痴愣的神情,這時目光中卻透出一絲狠意,但旋即消失。

「楚家家風淳厚,僕役們也都一向待人和善、樂於助人。然而,蔣凈全身染瘡,楚二哥將他接到家中,讓自己房裡的婢女巧梅照料蔣凈,巧梅卻哭著不肯。楚二哥又叫自己的貼身男僕阿石,阿石也跪地求告,不願承擔。這在楚家從未有過,其他人看到,自然也紛紛效仿躲避。最後楚大哥出來,讓老何來照料,老何無可推辭,便承擔了下來。回頭看來,接蔣凈回家,巧梅和阿石接連抗命,這恐怕都是楚二哥事先設計好的,其目的是讓老何親眼目睹自己被殺。

「楚二哥的死處處可疑,首先,老何每晚都要給蔣凈提熱水擦身子,蔣凈就算真的和楚二嫂有苟且之情,再情急難耐,怎麼會在老何去提水的間隙,在自己房裡私會楚二嫂?為何不等老何送過熱水,回去歇息後再會面?其次,兩人又被楚二哥無意中撞破,以楚二哥的才智和武藝,怎麼會毫無防備?臉被擊傷,又被蔣凈輕易刺死?其三,楚二哥被刺之前,楚大哥的幼子偏巧生病,僕役恰好請了梅大夫來;其四,蔣凈一個人逃走倒也容易,可是那晚他是帶著楚二嫂,從西邊小門一起逃走,行動自然不會那般順當快捷。楚大哥立即讓人追趕,還召集了附近的許多人手,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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