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兒案 第九章 劫路、斷首

凡物,未有不以先動而受制於人也。

——《武經總要》

離開了州橋夜市,街上頓時清靜下來。

蔣沖忙放慢了腳步,躲到街邊暗影里,悄悄跟著那個驢臉軍漢。驢臉軍漢沿著御街一路向南,出了內城城門,又向南走了五六里地,到了一座大橋。那軍漢並沒過橋,而是走到橋頭旁邊,沿著斜坡走下了河岸。蔣沖忙跟過去,扒著橋欄偷偷往下望,卻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橋底下有說笑聲,都是男子粗悍聲音,恐怕至少有十來個。看來這裡是那個驢臉軍漢棲身的地方,另一個應該也在這裡。兩人躲在這種地方,一定是逃軍。

蔣沖怕被發覺,不敢逗留,輕步離開了那裡,往城外趕去。到了爛柯寺,幸而寺門沒閂,他輕輕推門進去,見佛堂里還亮著燈燭,小和尚弈心跟著烏鷺禪師在打坐誦經。他悄悄回到宿房,脫了衣裳,躺到自己的鋪位,心裡盤算著,那兩個賊軍漢的宿處總算是找見了,不過他們有一大夥人,自己萬萬對付不了,一定得格外小心。清明那天,那個驢臉軍漢跟我說的頭一句話是「我知道你堂兄在哪裡」,堂兄的事,我只向譚家茶肆和隔壁的葉家食店兩家店主打問過,一定是這兩人中的一個透露給了那個驢臉軍漢。只是沒法斷定究竟是哪個,也不能再去驚動,眼下先跟著那個驢臉軍漢,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頭。

第二天一早,他起來跟小和尚弈心說了兩句話,便匆匆離開爛柯寺,快步趕進城,來到昨夜那座橋邊,橋頭木柱上鐫著三個字,他都認得,是「龍津橋」。他不敢湊近,在橋邊小食攤上買了兩塊麥糕,邊吃邊走到遠處岸邊,朝橋下偷望。橋板下靠岸兩邊各有一片木頭搭的檯子,有不少人,有的躺著,有的在河邊洗臉,有的在走動說話。過了半晌,那些人三三兩兩陸續離開木台,上到岸邊,各自往四處去了。蔣沖瞪大了眼,一直盯著,那些人走了大半後,他一眼瞅見那個驢臉漢子也走了出來,身邊還跟著個壯漢,他仔細辨認,正是清明劫自己的另一個軍漢。他忙藏到樹後,小心窺望。

兩個軍漢也在橋頭那個小食攤上買了幾塊麥糕,一起吃著,過了橋,朝南邊走去。蔣沖遠遠跟著。沿御街一直走到南邊的城門,兩人出了城,便停住了腳,靠著護城河橋欄歇息。蔣沖躲在城門裡面,不時探出頭窺一眼。兩人始終守在橋欄邊,一直望看著進城的人。直到快中午了,一個農人模樣的人牽著頭驢子要進城,驢子上馱著兩隻袋子。那兩個軍漢迎了上去,攔住那個農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那農人猶豫了一陣,牽著驢子掉轉頭,跟著兩人沿河岸往左邊行去。蔣沖忙出了城門,下到河岸邊,躲在樹叢里,一路遠遠跟著。那三人走到清靜無人的地方停住了腳。蔣沖頓時明白,兩個軍漢又在行劫。果然,兩個軍漢從腰間抽出短刀,逼住那個農人,那個農人頓時愣住。蔣衝心里騰起一團火,看來兩個軍漢是專吃這劫奪飯的。清明那天自己一個人逼退了他們兩個,現在多了一個農人幫手,更不需懼怕。他見腳邊有一根粗枯木,伸手抄起來,急步穿出樹叢,朝三人飛奔過去,嘴裡大叫:「兩個賊漢,還認得爺爺不?」

兩個軍漢嚇了一跳,一起回頭望了過來。蔣沖奔到近前,握緊枯木瞪著兩人。那個農人見蔣衝過來,頓時鬆了口氣。兩個軍漢認出了蔣沖,那個驢臉漢驚道:「是你?」

「正是爺爺,那天讓你們逃了,今天好生吃爺爺一頓棒子。」

「球囊貨,裝成個禿子來耍棒槌,今天不教你身上吃兩個窟窿,爺爺我就不算好漢!」旁邊那個壯軍漢嚷起來,說著挺刀逼向蔣沖。

「好好好!你愛窟窿,爺爺我這幾天正好肚皮發脹,屙不出屎來,你就好好替爺爺我嘬嘬糞門!」

蔣沖揮起枯木棒就朝那壯漢砸去,那壯漢側身躲過,舉刀反擊。那個驢臉漢也從旁邊挺刀夾攻。蔣沖毫不畏懼,揮舞枯木棒和兩人對鬥起來。那個農人牽著驢子,躲到一旁,驚望了片刻,竟驅著驢子飛快逃走了。蔣沖看到,心裡罵了一句,這一分神,險些被驢臉漢一刀刺中。他忙收住神,怨不得這農人懦弱,是自己逞好漢衝出來救他,而且堂兄的事得從這兩個軍漢嘴裡掏實情,眼下只有拚命打敗兩人。於是他拿出十分氣力,把枯木棒舞得呼呼響,那兩個軍漢手中刀短,近不得身,被逼得左右亂避。蔣沖瞅准一個空子,一棒狠狠擊向那個驢臉漢頭頂,驢臉漢忙要閃避,頭雖躲過,肩膀卻被重重擊中。然而,枯木棒已經朽蝕,「咔嚓」一聲,竟從中間折斷,蔣沖手中只剩二尺多長的一截。兩個軍漢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一起挺刀刺來,蔣沖頓時處於下風,只能拼力抵擋。左右支吾了一陣,肩膀被壯軍漢划出一道深口,劇痛之下,力氣更弱了三分。他不敢再纏鬥,躲開驢臉漢的一刀,把手裡半截枯木狠命甩向壯軍漢,撿到一點空暇,忙轉身飛逃。兩個軍漢隨後追了過來。蔣沖知道一旦被追上,自己性命怕就沒了,於是沒命飛奔,把兩人甩開一截。一直奔到護城橋附近,往來行人漸漸多了起來,他才回頭望了一眼,那兩個軍漢也怕人,放慢了腳步沒再來追,只狠狠瞪著他。蔣沖不敢大意,忙快步過橋,跑進城門,穿進旁邊一條巷子,七拐八拐,確信那兩個軍漢再追不到時,才扶著巷口一棵大槐樹,大口喘息。

他心裡一陣陣惱悔:自己扮和尚也暴露了,這汴京是不能再留了。

竇猴兒沒了主意。

那個紫癍臉的女子是來紅綉院給梁紅玉送葯的,這套曲兒平直一個調,沒啥可唱了。自己沒趟清楚這攤渾水,就先給鄧紫玉誇下許多浪波,這回去可怎麼交代?再想到鄧紫玉還許了三兩銀子,他更是急得險些咬破嘴皮。

天黑了下來,他坐在紅綉院后街街口的一個小食攤,要了兩個胡餅、一碗鹽豉湯,邊吃邊琢磨,那餅和湯全吃盡了,什麼滋味卻全不知道。抹著嘴起身離開時,被攤主叫住,才想起沒給錢。他忙數了十三文錢丟到桌上,又走到紅綉院後門,躲在街這邊樹影黑處,望著那後門想主意。鄧紫玉要逮的是梁紅玉的短處,但凡是人,誰沒個短?只要肯花工夫,總能揪出一兩條來。

不過,他隨即想到娘的勸阻,自己只看過梁紅玉一眼,當時梁紅玉才進紅綉院幾天,頭次出來見客。竇猴兒好奇,過去偷瞧,正巧使女端著菜進到客房,門開了半扇,梁紅玉坐在下手墩子上,身穿艷紅綾羅,微垂著頭。竇猴兒雖只瞧了一眼,且只看到側影,但那側影秀盈盈、嬌媚媚的,極動人心。自己和她沒冤沒仇的,這麼做,的確有些不善。鄧紫玉若逮到了梁紅玉短處,下手也一定不會軟。

他正在猶豫,紅綉院的後門開了,走出一個人來。暗影中只能隱約分辨出是個年輕女子,手裡似乎提著一個長卷。竇猴兒沒敢動彈,望著那女子走到街口,路過那個小食攤時,映著燈籠光,他才看清那女子身形,似乎正是那個紫癍臉,她手裡抓著一個布卷,有三尺長,裡面裹著什麼長硬物事。竇猴兒有些好奇,那是什麼東西?要用布裹著?正在納悶,卻一眼瞅見食攤上一個中年男食客,也扭頭望了一眼那女子,神色微有些不對。竇猴兒剛才喝湯吃餅時,那男子就坐在他身旁,當時並沒在意。

那女子轉過街角向北行去,隨即不見。那男子放下筷子,從袋裡摸出一把銅錢丟到小桌上,隨即抓起桌邊的一個包袱,起身快步離開了食攤。桌上那錢數遠遠超過面錢,攤主都驚了一下。竇猴兒發覺其中有怪,頓時忘了心裡猶豫,趕忙跟了上去。他轉過街角,見那男子緩步跟著前面的紫癍臉女子,中間隔著十來步。竇猴兒不由得偷笑起來,你跟她,我跟你,咱們琴追簫、鼓追琴,演一套陽關三疊鬧春宵。

出了這片街市,路上頓時少了行人,月光映著路面,把人影照得清清楚楚。四周也立即靜了下來,前面那男子放慢放輕了腳步,竇猴兒也忙躲在路邊樹影里小心跟著,幸好一直都沒被發覺。跟了一小段路,那女子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立在路中間,她身上穿的白布衫被月亮照得雪白。竇猴兒和那男子都慌忙停住了腳。

「出來吧,一個男人家,這麼偷偷摸摸跟在後面,算什麼?」那女子陡然出聲,聲音清亮爽利,透著一股英氣。

那男子遲疑了片刻,從樹影下走出來,走到女子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腳:「也好,咱們月亮底下不說暗話。說,你把人藏到哪裡去了?」

「什麼人?」

「你莫搗泥拌灰裝糊塗,我從不對女子動粗,莫逼我破戒。」

「呵呵,你是倪光,對不對?」

「哼。」

「我也正要問你尋一個人。咱們也不須分男論女,你先告訴我我要尋的人。只要你說了,我也決不食言。」

「你要尋什麼人?」

「你家匪頭。」

「你個臭婆娘!我懶得跟你歪纏,快說!那人藏在哪裡?若不然,把你那張丑麵皮錘成爛柿子。」

「呵呵,看來咱們兩個都是鐵佛寺的鐘,不敲不開口。你想破戒,我來開葷。」女子說著從布卷里抽出一樣東西,寒光雪亮,竟是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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