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最後的機會

星期五早晨,別人都還沒有醒來,四下里靜悄悄的,格溫姨媽從床上探出身子,把電水壺裡的水燒開,沏了一壺早茶。她給丈夫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起身去把第三杯端給湯姆。

她端著茶走過小小的門廳,突然剎住腳步,被眼前看見的情景驚呆了:套房的正門是昨天晚上阿倫親自鎖好的,現在卻開著。在那噩夢般的一瞬間,她想像出了各種可怕的畫面:帶著萬能鑰匙的竊賊,帶著撬棍的竊賊,帶著麻袋準備裝贓物的竊賊……他們每個人都蒙著黑色面罩,手裡拿著一件致命的武器——大頭短棒,左輪手槍,匕首,金屬管子……

手指突然一陣劇痛,把格溫·基特森從對竊賊的幻想中喚醒過來:她顫抖得太厲害,熱茶從杯子濺到了托盤裡,燙著了她端著托盤的手。她趕緊把杯子和托盤放在門廳的一把椅子上,與此同時她看清了為什麼正門會一直開著:門縫底下被一雙卧室拖鞋卡住了——那是湯姆的拖鞋。

想像中的夜盜一下子消失了。這件事肯定是湯姆乾的。她想起湯姆剛來跟他們住在一起的一天夜裡,他們發現他從床上下來,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她還想起了當時阿倫說的一些過激的話,因此,她決定這次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

首先,她朝門外的樓梯平台上看了看,沒有湯姆的影子。然後她把拖鞋從地上拿起來,關上門,走進湯姆的卧室。湯姆在床上睡得很香——絕對不是裝睡,這點她可以肯定。格溫姨媽站在床邊,手裡拿著那雙泄密的拖鞋,不知道該對湯姆說些什麼。她必須罵他一頓,但她又不想對他太嚴厲,搞得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天很不愉快。

結果,就連格溫姨媽準備好的比較委婉的批評也沒有說出口來。她把湯姆叫醒後,湯姆表現出來的反應使她大為驚慌。只見湯姆睜開眼睛,緊接著又死命地把眼睛緊緊閉上,似乎不敢看某個可怕的場景。他閉著眼睛,嘴裡胡亂地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不要這個時間!不要現在!」

格溫姨媽扔掉拖鞋,撲通跪在床邊,伸出雙臂摟住湯姆。「怎麼啦,湯姆?你已經醒了。現在是早晨。你跟我在一起,不會有事了。」湯姆睜開眼睛,盯著她看了看,然後又打量四周,似乎他本來以為會看見另外的人——和另外的地方。「你做噩夢了嗎,湯姆?咳,反正已經都過去了。知道嗎,現在是星期五早晨,明天你就要回家了!」

湯姆沒有回答她的話,但是慢慢地,他那不自然的獃滯神情不見了。姨媽吻了吻他,然後悄悄出去給他再端一杯熱茶。姨媽只對丈夫說了一句:「為湯姆自己考慮,他確實該回家了。他的情緒很不穩定。睡不踏實——做噩夢——」她給那雙拖鞋找到了一個新的解釋:「即使他半夜裡起來夢遊,我也不會感到奇怪。」

格溫姨媽沒有對湯姆提起那雙在門口發現的拖鞋,而湯姆呢,本來就奇怪自己怎麼會回到這裡來的,後來發現拖鞋就在床邊,還以為這只是這件蹊蹺事情的一部分呢。被子下面還藏著哈蒂的那雙把他帶到伊利去的冰鞋——鞋帶纏繞在他左手的手指上,可是他人卻在這裡,在星期五早晨,在基特森家的套房裡。他本來以為肯定能用他的時間換得在哈蒂時間裡的永恆,沒想到,他只在哈蒂的生活中度過短短几個小時就回來了。

「不過這也許都怪我在馬車上睡著了。」湯姆想,他拿定主意,下次再也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因為他還有一次機會:他還有今夜。今夜,他要到下面的花園去,在那裡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猶豫要不要帶上滑冰鞋。如果仍然是天寒地凍的天氣,他倒願意在池塘或草地上滑冰,但他不願意像上次那樣完全捨棄了花園。

說不定,花園裡的季節是夏天呢,就像以前那樣……

說不定,今夜當他打開通向花園的門,迎接他的將是溫暖、柔和、瀰漫著花香的空氣。草坪那邊的紫杉樹也在歡迎他。他將走過日晷小路,再向右一拐,順著紫杉樹和榛子樹樁之間濃蔭密布的小徑跑過去,最後來到陽光下的蘆筍地旁邊,說不定還會看見亞伯在那棵早熟的蘋果樹旁挖辣根,而哈蒂呢,又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兜著她那件藍色的圍裙,等著編故事講給他聽呢。

「因為花園裡的時間是可以後退的,」湯姆提醒自己,「她今天夜裡又會是一個小姑娘,我們在一起玩遊戲。」

星期五主要用來為湯姆回家做準備。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箱子擦得乾乾淨淨,重新貼上了標籤。姨媽帶他出去買東西,讓他挑選在火車上當午飯吃的點心,還有他打算送給爸爸、媽媽和彼得的小禮物。湯姆沒法假裝對彷彿如此遙遠的事情感興趣。他大概要過好幾年之後,才會在明天再次看到自己的家呢。

那天夜裡,格溫姨媽讓兩個卧室的門都開著,這樣如果湯姆從床上溜下來,她就能夠聽見。湯姆注意到了姨媽的這個計謀。但經過這幾個星期的練習,他半夜裡悄沒聲兒行動的技巧大有提高。他出了套房,開始往樓下走,並沒有驚醒熟睡中的人。

他剛才從他卧室窗口看到的天空陰沉沉的,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當他一步步走下樓來時,他幾乎看不見樓梯平台上那扇長方形的窗戶。「不過沒關係。」湯姆說,他胸有成竹地摸索著走下樓梯,進入大廳。

這時他停下腳步,仔細地聽著老爺鐘的聲音,似乎它會給他帶來什麼信息。但是大鐘只關心它自己的事情,滴答,滴答,它的聲音好像在有規律地責備湯姆的心臟跳得太快。

他穿過大廳,在舊鞋櫃那兒往左一拐,就到了花園門口。他突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他使勁地對付插銷。儘管他手指模到的插銷似乎不大對頭,但他不允許自己這麼想。

「我要到花園裡去。」他低聲地說。大鐘在他身後滴答滴答地走著,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他終於把門打開了,外面也是夜晚,和屋裡的夜晚一樣漆黑。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嗅著空氣里的味道。沒有霜凍的氣息,也沒有夏日裡殘留的花香和青草樹葉的芬芳。空氣里似乎什麼氣味也沒有,只有一股他叫不出名字來的淡淡的怪味兒。

「這沒有關係。」湯姆說。黑暗也沒有關係,因為現在他對花園裡的一切已經了如指掌。即使蒙著眼睛,他也能找到方向。那麼先去哪兒呢?穿過草坪,到紫杉樹那兒去吧。

他往前一躥,撒腿跑了起來。他沒穿鞋襪的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突然,他撞在一個高高的金屬東西上,它的蓋子滑下來,哐啷啷地砸在石頭地上。湯姆閃身一躲,繼續朝紫杉樹的方向跑去,可是離紫杉樹還有好遠呢,他卻重重地撞上了一個木頭柵欄,他這才知道他剛才聞到的怪味兒是雜酚,這片柵欄就是後院周圍那道用雜酚處理過的木頭柵欄,那個黃鬍子男人的汽車就停在這院子里,房客們的垃圾箱也放在這裡。

他轉回身,沒命地朝大房子跑來,就像一隻被狗追趕著的老鼠。看來,他不可能打算再做一次嘗試,因為他並沒有關上花園的門;他也不可能打算回到床上去,因為他停在了大廳中央老爺鐘的旁邊,輕聲哭了起來。老爺鐘冷冰冰地滴答滴答走個不停。

樓上平台上什麼地方的一盞燈亮了,就著燈光,他看見一個人影從樓梯上下來。他從心裡知道這不可能是她,但他還是大聲呼喚著向她求救:「哈蒂!哈蒂!」

整幢大房子里的房客們都從睡夢中驚醒了。湯姆的呼喊像一隻小鳥的驚叫,一直傳到最頂層的套房裡,吵醒了巴塞洛繆太太的美夢,她正夢見六十多年前她在一個施洗約翰節①舉行的婚禮呢。那樓下的呼喊聲似乎在喊她,於是,巴塞洛繆太太像她的房客們一樣睡眼惺松、迷迷糊糊地開了燈,從床上爬起來。

阿倫·基特森一步跳下最後幾級樓梯,衝過去一把抱住湯姆。男孩哭著拚命掙扎,就好像他要被抓去坐牢似的。接著,姨夫感到湯姆的身體一下子變得軟綿綿的,哭泣聲也變得有氣無力,但似乎永遠也止不住似的。

阿倫姨夫把湯姆抱上樓,姨媽正等在那裡。然後姨夫又下樓去關上花園的門,安慰住在底層的那些房客。隨後他來到自己住的二樓,向那裡的其他房客解釋說,他妻子的外甥剛才夢遊來著。最後,他上樓來到巴塞洛繆太太的套房。他發現她的正門開著,但拴著鐵鏈。巴塞洛繆太太臉色蒼白,渾身發抖,被她剛才聽見的喊叫聲弄得心煩意亂。她聽了他的解釋,但似乎並不相信,甚至似乎並沒有聽懂。她問了他許多越來越莫名其妙的問題,而且將一些問題反覆地問了又問。最後,阿倫·基特森失去了耐心,唐突地向她道了一聲晚安,匆匆回到樓下他自己的套房。

格溫姨媽打發湯姆重新回到床上,給他喝了熱牛奶,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她聽見丈夫在門廳里,便走了出來。「我要一直守著等他睡著,」她低聲說,「他似乎受了驚嚇。我想這是因為他突然醒來,發現自己獨自站在暗處,他不知道自己在大廳里——至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那兒去的。」

「看,」阿倫姨夫說著,舉起一雙老式的冰鞋和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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