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有兩個帶護欄窗戶的卧室

詹姆斯終於出來了,他關上哈蒂房間的門,順著平台往前走去,想必是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湯姆靜靜地等著,聽到那扇門被打開又關上之後,他才把身子擠靠在哈蒂卧室門上,開始用力地穿透過去。

哈蒂看見他進來,高興地喊了起來。「可是,求求你,湯姆——請你慢一點兒穿透過來——我想看看你是怎麼做的!」

「這是一個絕招。」湯姆說,但他還是聽從哈蒂的話,把動作放慢了,很悠閑地落到哈蒂卧室的地毯上。他覺得這樣感覺更舒服。

哈蒂坐在床上,腦袋上纏著繃帶。她的臉紅撲撲的,卻是因為興奮而不是發燒。

「哦,真希望我也能這麼做!」哈蒂嘆著氣對湯姆說,把身子又靠回到枕頭上。湯姆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她似乎——不,是肯定,顯得比湯姆第一次看見她時大了許多。哈蒂一直在長大,就像墨爾本家的其他人一樣,而湯姆以前一直沒有注意到這點,這一半是因為他們整天在一起玩,一半是因為他對這類事情不太在意。

「你感覺怎麼樣?」湯姆問。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不禮貌的。

「很好,」哈蒂說,「醫生說不會落下疤痕。詹姆斯堂哥剛才來看我了,他說,以後我除了從樹上掉下來以外,還必須做一些別的事情。」

「做一些沒有我的事情?」湯姆說,想起了詹姆斯談到的那些成人派對。

「哦,不,湯姆,你不管什麼時候想來,就儘管來好了!」可是,湯姆注意到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他還是個孩子,而她已經不是了。

「坐下來跟我聊聊吧,湯姆。」她懇求他。

湯姆在床腳坐了下來,東張西望地打量這個房間。「你的卧室真漂亮。」這是一個很寬敞的房間——在墨爾本家氣派的大房子里,所有的房間都很寬敞。有一個大櫥,兩扇大窗戶,哈蒂的床就放在兩扇窗戶之間。而窗戶的底部——

「你窗戶的底部有護欄,」湯姆說,「這好像是個育兒室。」他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好像曾經聽過或說過這句話。而且,那窗戶上的護欄,他彷彿也在什麼地方看見過。

「本來是個育兒室,」哈蒂說,「我幾個堂哥小時候的育兒室,後來又是我的育兒室。再後來,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孩子,就一直在這個房間住下來了。現在它是我的卧室。」

湯姆獃獃地望著窗戶,彷彿進入了一種催眠狀態:他想起他曾經見過它們,不,是見過它們中間的一個——不,每一個都見過,但每一個都是分別見過,他從來沒有見過它們在一起。

「這個房間的浴室在哪兒」湯姆問。

「浴室?」

「你在哪兒洗澡呢?」

「就在這間卧室里洗澡啊。男孩子們在他們自己的房間里洗澡。」

「就在這兒?」湯姆環顧四周,說道,「怎麼洗呢?」

「哎呀,有一個鐵皮澡盆,蘇珊從廚房裡拎上來幾桶熱水。冬天的時候,這裡會生火,我就在火邊洗澡。」

「你可以在這裡建一個像樣的浴室。」湯姆說,就好像他親眼看見了浴室是怎麼建成的。「你可以在這個房間的中間,就在這裡,打一個隔斷,這樣每個隔間都有一扇窗戶。這半邊屋子仍然可以當卧室,另外半邊就可以變成一個浴室。」

哈蒂覺得這個主意既荒唐,又沒有必要,她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而且,那樣一來,房間就變得很狹窄了。」

「是啊,」湯姆表示贊同,「隔間會變得——變得很窄,你在這邊床上躺著,總能聽見隔壁放洗澡水的聲音。」

「我才不要聽那個聲音呢。」哈蒂很堅決地說。

「我想你一輩子也不會聽見,」湯姆說,「別人也許倒有可能。」

他走到窗口朝外看去。他的目光眺望到很遠的地方:先是一片草坪,草坪的盡頭是一棵低頭沉思的巨大的白樺樹;接著是一片樹籬;再是一條小徑,另一片樹籬;然後是一片草地,中間有一棵大榆樹……

湯姆深深吸了口氣。「我更喜歡你的房間,」他說,「我更喜歡你這裡看到的風景。」

「你能看見草坪那邊的小河嗎?」哈蒂問,「可是,湯姆,你為什麼說『更』呢,跟什麼比?」

「跟——跟——如果對面什麼也沒有,只有房子。」

哈蒂笑了起來。「別說傻話了,湯姆!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不是像現在這樣住在村子邊上,而是住在鎮上了。」

「或者村子發展得太大,差不多趕上一個鎮子了。」他似乎想改變話題。「你一般洗幾次澡,哈蒂?」

「一星期洗一次。你呢?」

「隔一天晚上洗一次。但我情願少洗幾個澡,只要能有這樣的房間,這樣的風景。」

哈蒂迷惑不解地望著他:她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憂傷起來。「湯姆,這沒有什麼可憂傷的。」

湯姆正在想著過去,時間使過去顯得這麼遙遠。時間轉向了哈蒂的現在,並且把它變成了他的過去。然而,即便如此,就在此時此刻,這似乎也變成了他的現在——他和哈蒂的現在。接著湯姆想起了老爺鐘,它滴答滴答地走出了他的時間和哈蒂的時間,湯姆還想起了老爺鐘盤面上的那幅畫。

「哈蒂,老爺鐘上的那幅畫是什麼意思?」

「是《聖經》里的內容。」

湯姆很吃驚。「什麼?」

哈蒂微微皺起眉頭。「很難,我記不清了——我的意思是,它很難懂,所以我不能完全記住。如果你想知道,我會去弄個明白的。」

「好的,麻煩你了。你去問誰呢?」

哈蒂笑了,但她並沒有故作神秘,而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會這麼做的。「我去問大鐘,那裡面寫著呢。」

「哪兒?我怎麼從來沒看見。」

「噢,你看不見,寫在鐘面上很低的地方,被玻璃鍾蓋的邊框擋住了。你必須打開鍾蓋才能看見。」

「從鐘擺匣子里,用一個機關打開?」

「是啊,但你怎麼知道的呢?」

「這沒什麼。鐘擺匣子的鑰匙在誰手裡?」

她又微微地笑了。「這台老爺鐘啊,鑰匙總是插在鑰匙孔里的。」

湯姆驚訝極了。「那誰都可以把它打開啦!」

「只有嬸嬸需要把它打開,給鐘上發條。她不許任何人碰它。」

「可是如果有陌生人進來,一些好奇心特彆強的人,男孩子什麼的?」

哈蒂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她答應,等她再到樓下去的時候,如果周圍沒有別人,她就把鐘擺匣子的鎖打開,撥開鍾蓋門的插銷:這樣湯姆就可以自己閱讀那個秘密了。

關於這件事,眼下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於是他們改變了話題。哈蒂看到湯姆似乎若有所思、不愛說話,便把話頭接了過去。她講了這間育兒室的一些舊事給湯姆解悶。她講到,在房子正面這兩扇窗戶的百葉板後面,白天有蝙蝠在睡覺——把百葉窗折上去,就能看見它們,一隻只黑糊糊地懸掛在灰色蛛網、紫藤枯葉和灰塵中間。她還講到,一天夜裡,一隻蝙蝠誤打誤撞地飛進她的房間,在裡面繞著圈子忽忽地飛來飛去,像一個黑色的幽靈,她躲在被子裡面一聲接一聲地尖叫,因為蘇珊曾經跟她說過,蝙蝠看見長頭髮就會鑽進去,把身體都纏繞在裡面,最後你沒有辦法,只好把所有的頭髮都剪掉。(湯姆笑了,就連哈蒂也露出了一點兒笑容。)還有一年夏天,紫藤的卷鬚從窗戶頂上鑽進來,一圍一圈地把拉鈴的繩子從上到下裹了起來,後來哈蒂的嬸嬸看見,才吩咐人把它給剪掉了。當你靜靜地躺著不動時,能聽見老鼠在壁腳板後面來回跑動的聲音。每年秋收過後,老鼠總是特別多,因為它們從田裡跑到房子里來了。還有,當然啦,還有柜子——

說到這裡,哈蒂從床上跳下來,把柜子打開來給湯姆看——不是看她掛在那裡的衣服,而是看地板下面一個隱秘的藏東西的地方,那是她小時候就發現的。她用手指甲摸索著,然後撬開一塊地板,下面有一個很寬敞的地方,裡面藏著她所有的寶貝:她那把集市上買的單刃折刀,一盒彩色筆,一張泛黃的小照片,上面是一位神情嚴肅的年輕紳士倚在一張扶手椅上,椅子里坐著一位年輕女子。「這是我的爸爸媽媽,是很久以前了。你還記得嗎,湯姆,我曾經在你面前假裝他們是國王和王后。」

這時,哈蒂不得不趕緊回到床上,因為他們聽見外面樓梯平台上傳來了腳步聲。夏天的黃昏已經使屋裡的光線暗淡下來,蘇珊提著一盞油燈進來了,她把油燈放在壁爐台上點亮。然後,她出去了一會兒,又端進來一碗牛奶泡麵包,作為哈蒂的晚餐。

哈蒂一邊吃著,一邊跟湯姆繼續說著話,湯姆把手攏在油燈的口子上捂著取暖,同時注視著他的手指在天花板上投下的陰影圖案。招呼墨爾本家人吃晚飯的鑼聲在樓下回蕩,他們聽見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

蘇珊又進來把空碗和油燈拿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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