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白天

第二天早晨湯姆醒來時,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特別愉快,他後來才想起來,是因為發現了那個花園。大廳里見到的那些東西看來完全不可能存在,但是,他在後門口看到的花園裡的景色卻歷歷在目,現在他開始覺得,到那個花園去不象昨天夜裡想的那麼容易了。姨父姨媽一定會竭力阻止他去花園裡玩,要不他們為什麼一直瞞著他呢?想到這裡,湯姆對姨父姨媽很不滿意,決定當場戳穿他們。不過得十分謹慎,假裝問一些天真的問題,用婉轉的辦法,讓他們知道自己想上花園去玩。

吃早飯時,湯姆開始執行計畫。

「你們說,撒謊對不對?」湯姆對姨父姨媽說。

「當然不對,湯姆,」姨媽大聲回答說,「撒謊都是錯的!」

「我是說,你們是否認為有些時候撒謊是對的?」

「撒謊還有對的時候?阿倫姨父在討論問題時喜歡反問,他把手裡的報紙疊好,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猜你是指那些通常被稱為無惡意的謊言,是不是?」

「不完全是這樣,」湯姆說,「我是說,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喜愛的東西在什麼地方,因為別人不告訴他。別人居然對他說根本沒有那個東西,目的是不想讓他使用這個東西,免得麻煩。」

格溫姨媽聽了摸不著頭腦,問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使得某些人不願意讓另一些人知道也不願意讓他們使用呢?」

「是另一個人,而不是另一些人」湯姆糾正她說。「那件東西嘛,那是……」

「熱水瓶?」格溫姨媽猜道。

「不是。」湯姆想找出一個介於熱水瓶和花園之間的東西,

「更象一張很大的戶外用長沙發。」

「我好象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東西哩!格溫姨媽說,「很大的戶外用長沙發?」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關係不大,格溫,」阿倫姨父有點不耐煩了。「如果我聽明白了湯姆的意思的話,他的問題是某個人或某些人為了自己的方便而撒謊,損害了另一個人或另一些人的利益。是不是這個意思,湯姆?」

「是的,」湯姆說,「我在想,你們是否認為這類謊話可能是正確的。我只是想想而已。」

「在各種謊話中,」阿倫姨父說。「你指的那種謊話當然是最不正確的,顯然是完全錯誤的。」他嚴肅地看著湯姆。「湯姆,你竟然懷疑這一點,使我很驚訝。」說完他收拾一下報紙和郵件就上班去了。

「別介意,湯姆。」格溫姨媽說,「阿倫姨父是非觀念很強,他自己也這麼說。我相信等你長大了,你也會這樣是非分明的。」

「我現在對是非很分明,」湯姆生氣地說。「是有些人不分明。」

除了阿倫姨父之外,湯姆不想去頂撞格溫姨媽,那樣做未免氣量太小。但是,寬宏大量的想法往往會因為受了一點委屈而被拋之九霄雲外。湯姆現在心裡就很委屈:他明明是對的,卻被說成是錯的,而那些批評他的人正好是做了錯事的人。

湯姆幫姨媽收拾完桌子,跟她走到廚房的水池邊,他沉著瞼,慢慢地擦著盤子。

「格溫姨媽!」

「湯姆,什麼事?」

「謝謝你在我來之前就在我的卧室里放了鮮花。」

「湯姆,親愛的,沒想到你還注意到了。」

「花是買來的嗎?」

「是的,不過要不了多少錢。」

「要是能從自己的花園裡采來那就方便多了。」

「是啊,可是這座公寓樓沒有花園。」

「真沒有嗎?」

「湯姆,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太可惜了!要是在屋後有一個花園,裡面有一塊草坪,有樹木,花草,花房,那該多好啊!是嗎,姨媽?」

「湯姆,要是我們長著一對翅膀,能自由飛翔,不是更好嗎?」

「格溫姨媽,要是你現在就下樓走出大樓的後門,到花壇旁摘一些風信子花,你覺得怎麼樣?格溫姨媽你說呢?」

湯姆差不多把他所了解的有關花園的情況全都告訴了格溫姨媽,還頂撞她了。

可是,格溫姨媽既沒有驚慌失措,也不羞愧。而是哈哈大笑起來。她說:「不說別的,湯姆,如果你現在能在戶外任何地方摘一朵風信子花回來,那我真要大吃一驚了。」

「真的?」

「現在這個季節風信子在戶外已不開花了。現在是夏天,風信子開花的季節已經過了。看你胡思亂想到了什麼程度!」

「就是現在這季節,我在戶外看……見風信子開……開花了。湯姆慌了,結結巴巴地說。

「不會的,湯姆。風信子開花的季節早就過去了。」

湯姆放下未擦乾的盤子和餐具說:「格溫姨媽,我可以下樓去一下嗎?」

「去幹什麼,湯姆?」

「下去走走,不會幹壞事的。」

「現在別下去,巴塞洛繆太太總是每天上午這個時候下樓給大座鐘上發條的。」

姨媽不讓他下樓,反而使他更急著要下樓。湯姆暗自思忖:她又在找借口阻止我去花園了。湯姆還老擔著心事,倒不是怕撞見巴塞洛繆太太,而是怕昨夜看到的花園不見了。

湯姆三步並作兩步從樓上跑下來,還說昨夜看見風信子花,那向後卷的花瓣和沁人肺腑的芳香。這些都是自己昨夜親眼見到的,現在也一定能看到。只要打好後門,就可以再次看到整個花園的景緻了。

他走到後門口,轉動把手,發現門鎖上了。他象昨天在里那樣找到了插銷。可是插銷並沒有插上。插銷周圍毛毛路路,長滿了鐵綉,不象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湯姆想轉動一下插銷,搖銷毫無動靜,它已經銹死好多年了。現在裝在門上的是一把人們常用的圓筒鎖。湯姆轉動鎖柄,正要開門又猶豫起來。他心裡很緊張,好象嗓子里哽了一塊東西。也許他應該上樓躺在床上,覺得頭有點暈,身上發冷。

湯姆突然對自己發起火來,大聲責備自己:「別傻了!我告訴你花園就在那兒!還在老地方!」他猛地一下把門推開,早晨的陽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後院不大,地上鋪著石磚,周圍有一圈木柵欄,有一個出口。通向馬路院子里有五個垃圾箱,旁邊停著一輛舊汽車。從汽車下面伸出兩條穿著長褲的大腿。一團報紙在院子里被風吹得滾來滾去。院子里散發著陽光烘烤石頭和金屬的氣味,還夾雜著新漆在木柵欄上的油漆味。

那個趴在車下的人聽見開門的聲音就鑽了出來。那人長著短短的薑黃鬍子。

「喂!」他喊住湯姆,「你是誰?」

湯姆沒有回答。那人又接著說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住在二樓臨街的那一家——基特森家的孩子。怎麼樣,在這裡有點悶得慌吧?」

「是的。」湯姆說,「你是住在底層靠院子的那一家嗎?」

「對哇!」薑黃鬍子答道。他好奇地打量著湯姆,覺得這孩子說話的聲音有點特別。

「你家有一個女僕給你們生火嗎?」

「什麼?」

「你們沒有——也沒有花園?」

湯姆站在門口,說著說著眼淚撲簌撲簌掉了下來,薑黃鬍子被弄糊塗了。

「哎,怎麼回事?」

「別管我!」湯姆轉過身,急匆匆地朝樓里走去。

「等一等!別走!」薑黃鬍子話音中帶有幾分命令的口氣。

「聽著,」湯姆停住腳,忍住了孤獨的眼淚。

「是的,我沒有花園。」 那人輕輕說道。

沉靜中,他們聽見樓里大座鐘的滴答聲和有人拖沓著步子下樓的聲音。

「巴塞洛繆太太下樓給她的寶貝座鐘上發條來了。」薑黃鬍子悄悄說,「你可別撞見她。這幢樓從來沒有小孩,也許她不喜歡孩子。」

湯姆躲在門後,用一條手臂遮住臉生怕別人看見他的淚水。可是他又慢慢地睜大眼睛,從手臂上偷偷望出去。

蹣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巴塞洛繆太太的身影出現了。她老態龍鍾,身材矮小,駝背,穿著一身黑衣服。

巴塞洛繆太太走到大座鐘旁,從手提包里掏出一把鑰匙,用它打開了大座鐘鐘擺盒子的門。她從盒子裡面拿出一個擦得很亮的小東西,樣子有點象玩具汽車的搖手柄。她把手伸進盒子上部,可能撳了一下座鐘玻璃門的門栓,門一下子就開了。她把那個很小的搖手柄插進座鐘鐘面右邊的一個小孔里轉呀,轉呀,座鐘發出輕輕的茲茲聲。她上完右邊的發條又上左邊的。上完發條,她關上鍾門,把上發條的鑰匙放回到鐘擺的盒子,再把盒子鎖上然後就慢吞吞地上樓,漸漸她的腳步聲消失了。

湯姆在看巴塞洛繆太太給鐘上發條的時候,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開始想花園的事。的確,今天上午花園不見了,但是,昨天夜裡看見花園是千真萬確的,裡面有風信子和各種花草。他又回到後院仔細觀察了外面的環境,努力尋找昨夜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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