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蔣干中計 蔣干逸興說甄妃

當京口發生的這些變故的時候,遠在赤壁的周瑜還正和蔣干在酒筵上敘舊。酒力使平常不拘小節的周瑜更加放浪形骸,他直截了當地對蔣干說:「據說曹操率兵東下,除了想吞併我家主公的疆土之外,還想奪走孫討逆將軍的夫人和賤內,是也不是。」

蔣干搖頭道:「公瑾兄多慮了。曹公銅雀台上美女如雲,雖無一能及嫂夫人的姿色,但也都是千嬌百媚,怎麼會幹這種事呢?公瑾兄從何處聽來的傳聞。」

周瑜哈哈笑道:「嘗聞曹植《銅雀台賦》云:『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據說正是寫中了曹操的志向,豈有妄乎?」他雖然聽妻子唱過《銅雀台賦》,知道並沒有諸葛亮在他面前背誦的這兩句。但又怕小喬唱的本子是有人故意竄改過的,所以提出來試探蔣干。

蔣幹道:「吾兄大錯了。此兩句賦的確寫中了曹公的志向,不過其中的二喬乃是銅雀台東西兩座虹橋,並非指孫討逆夫人和嫂夫人兩個啊。具體詞句也和吾兄所念的不同,不知是何人妄自竄改,故意製造事端。」

周瑜這才確認自己是實實在在受了諸葛亮的騙,道:「哦,也許是我錯了……哈哈,喝酒喝酒。」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又問:「那曹操擊破冀州之後,曹不不是也搶了袁紹的兒媳甄氏為妻嗎?這總不會有假罷?」

蔣幹道:「這個……那也是袁紹妻子劉氏主動獻給曹不的,不能說搶啊。」

周瑜指著蔣干大笑:「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蔣干也知道自己的辯解比較牽強,只好陪著大笑。周瑜又道:「據說甄氏國色天香,又兼才藝,比之賤內如何啊?」

這話又勾起了蔣乾的感慨,他嘆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不瞞公瑾說,干在鄴城時,也曾有幸被五官中郎將邀請去府中宴飲,宴飲當中,五官中郎將命甄氏出來拜見賓客。干有幸偷窺了一眼,驚為天人啊,若不是今天見到嫂夫人,還以為甄氏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五官中郎將也就是曹操的兒子曹丕,聽說他的妻子甄氏也不及小喬,周瑜自然有些得意,又笑道:「據說那甄氏除了容顏絕美之外,還廣有才藝,敢問子翼兄,她有怎樣的才藝啊?」

蔣幹道:「那次她當場給我們彈琴唱曲,曲子是她自己編的,歌詞也是她本人填的,還不算廣有才藝嗎?她的詞曲俱佳,真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啊。干現在想起來還不禁神魂飛越呢!」

周瑜也有些好奇:「哦,怎樣的歌詞,吾兄還記得罷。」

蔣乾笑道:「想當日和兄同窗苦讀時,別的不敢和兄相比,唯有記性有一日之長,怎會不記得?」

周瑜道:「那就煩請兄默誦一遍如何。」

蔣干於是將酒一飲而盡,朗聲吟道: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

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

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周瑜撫掌贊道:「果然好詞。」

坐在一旁的黃蓋雖喝得有些暈乎乎的,但聽到這首歌詞,恍然覺得有些不對,不覺喃喃道:「這詞似乎有點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周瑜道:「聽子翼吟誦甄氏詞曲,的確非同凡俗。瑜今天也有一歌,欲在子翼前獻醜。」

蔣干酒已半酣,不由拍手道:「好,久聞吾兄善琴曲,江東有云:『曲有誤,周郎顧。』今日有幸一聆殊為有幸。」

周瑜對小喬道:「你為我鼓琴,我起舞和之。」

小喬道:「敬聞夫君之命。」

蔣干想,周瑜大概是對甄氏的才華不服氣罷,且看這夫妻二人的歌舞到底如何。

周瑜大聲道:「來人,天色已晚,點燈。」

侍從趕忙點上紅燭,共有幾十支之多,船艙里立刻變得紅彤彤的,每個人臉色也紅彤彤的,感覺十分溫暖。

幾個侍者又抬過一架琴,放在小喬跟前。小喬深深吸了口氣:「諸君,妾身獻醜了。」說著縴手輕撥,一串睜瓊的琴聲立刻在船艙中回蕩。周瑜拔出寶劍,走到船艙正中,迴旋起舞,嘴裡大聲唱道:「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鳴!」

曲罷歌絕,滿座諸將和侍從們都尖呼起來,非常激動。蔣干覺得周瑜唱的歌雖然氣勢不凡,但文采比甄氏的差得遠了,辭藻也很貧乏,用上句結尾的詞語作下句的開頭,這樣的寫法很少,約略相似的大概只有楚霸王項羽的《垓下歌》,歌詞是: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但人家的歌詞字字是血,哪像你周瑜徒具豪邁。再說你周瑜哪點能跟楚霸王比呢?人家雖然英雄失意,但畢竟也曾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你一個小小的東吳水軍都督,率領三萬水兵來到赤壁送死,悲則悲矣,卻無半點壯麗之感,只怕你這個漂亮妻子,將來也會成為曹丞相的妾侍罷。想到這裡,蔣干又有些高興,自己雖然沒有這麼美麗的妻子,可是有也未必是好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家若要奪你的妻子,必須要把你殺了才行,這可著實有些悲慘。他雖想得高興,陡然又為周瑜不忍起來,究竟是自己的少年夥伴,看到他死也談不上快樂啊!

周瑜見蔣干神色忽喜忽悲,不知道他想什麼。這個獃子,他的呆是有名的,當年一起念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現在還是一點都沒變。他高興什麼?憂傷什麼?

看見周瑜投來的徵詢目光,蔣干也不能不懂事,趕忙鼓掌贊道:「唉,我剛才醉了,不過不是酒醉,而是心醉。吾兄真是文武雙全,剛才歌舞詞曲俱美,直駕甄氏而上之,嫂夫人琴也奏得極佳,讓我如痴如醉,吾兄當真是艷福不淺啊!」一面借醉,將眼睛又狠狠看了一眼小喬。

周瑜還劍人鞘,道:「子翼兄見笑了……據說曹操少子曹植也看中了甄氏,卻被曹王搶了先,因此心中一直鬱郁,是也不是?」

蔣干趕忙搖手:「人主家事,事涉隱秘,臣下不敢與聞,公瑾兄還是說別的罷。」

周瑜哈哈大笑:「看來子翼沒有真醉,是裝醉啊。不行,今天故人重逢,定要一醉方休。」說著命人持過一個大酒爵,給蔣於勸酒:「子翼兄,若念及我們故友兩人之間的情誼,就請飲盡此杯。」

蔣干推辭道:「實在飲不下了。」他的酒量怎麼能及周瑜,而且這次來訪是帶著使命的,還想找機會遊說周瑜呢,哪裡便敢喝得爛醉。

周瑜執意不回,道:「兄剛才裝醉,還未罰酒,這回肯定又是裝醉。」

蔣干求懇道:「這回實在不是裝醉,是真醉了。」

周瑜道:「那就說說曹巫兄弟爭奪甄氏的秘事來聽聽如何。」

蔣干秉性憨厚,想想這些事在鄴城的文人之間,也算不得什麼真正的秘聞,甚至是佳事韻事,談論起來反而是頗雅緻的,於是道:「其實也沒什麼,曹公一向愛少子曹植文采,欲立他為嗣,所以經常讓他隨侍左右,這次也帶他來了軍中。曹植愛慕甄氏,也是有的。其實何止是他,就連曹公本人,又何嘗不以未先搶到甄氏為恨,他曾滿懷嫉妒地說,那次擊滅袁氏,仗是為曹王打的。食色性也,美人誰會不愛,干猜測大喬夫人守寡,也會有不少人凱覷罷?哈哈哈。」

他話音一落,黃蓋陡然站了起來,怒道:「大膽,放肆!大喬夫人是我家主母,你這豎子,竟敢隨口胡說。」同時手按劍柄,就欲上前。

蔣干見這老將滿面怒氣,威風凜凜,酒嚇醒了一半,正待解釋,周瑜一擺手,攔住黃蓋,笑道:「子翼兄這回可真是醉了,黃將軍何必跟醉漢一般見識,何況子翼兄還是我的好友!」

主將出面打圓場,黃蓋也不能不給面子,只好憤憤不平地坐回故席,其他諸將都奇怪地看著黃蓋,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敏感。

周瑜向蔣干解釋道:「你這番話可得罪黃將軍了,黃將軍和大喬夫人是姻親,可不能隨口胡說啊。」

蔣干趕忙道歉,又責備周瑜道:「我本不想說這些,你偏逼我。」

周瑜笑道:「我只讓你說曹王兄弟和甄氏,誰讓你借題發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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