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蔡氏青眼惜劉備 髀肉復生空垂淚

他們回到新野,果然探知宛縣最近有兵進駐。劉備覺得那樵夫說得很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必須立刻去襄陽一趟。

劉表很快接見了他,笑道:「賢弟好久不見,今天有何急事,勞賢弟親自從新野馳來?」

「據諜報消息,曹操前幾日親自起兵北征烏桓,追擊袁尚、袁熙殘兵。因此特來報告明將軍。」

劉表道:「哦,賢弟就是為了此事?」

劉備點頭道:「明將軍,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現今許昌空虛,只有曹操的兒子曹王留守,士卒不過兩萬。備請明將軍立即徵發大兵,襲奪許昌,許昌一下,曹操將投鼠忌器,再不濟也可以迎回天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明將軍早下決斷!」

劉表的眼睛像燭光陡然暴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這件事,我得和諸大夫商量一下,再作定奪。賢弟且先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回訪。」劉備道:「軍情緊急,明將軍切勿遲延啊。」劉表道:「好,請賢弟放心,你先去驛館歇息,明天再來罷。」

劉備坐在驛館裡,一晚上夢境聯翩,好像沒有睡著。晨光熹微透窗,他就一骨碌爬起來洗漱,等候劉表的消息。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仍未見州牧府派人來請。他想,既然劉表讓自己去,何必要等什麼邀請,乾脆自己直接去就行了。於是,他騎上馬,逕直往州牧府馳去。

門吏看見劉備,恭敬地施禮,說:「主公吩咐,左將軍一來,直接去大堂,不用察報。」

劉備這才放心,他想劉表看來還是認真考慮了這事的,只怕希望很大。他一進大堂,看見几案上擺滿了珍懂酒果,蔡氏、蔡瑁、蒯越等人和劉表都在座。他脫掉襪子,跳足登席,伏首道:「劉備參見明將軍及君夫人。」

劉表道:「來,請坐,我本想派人叫你,又怕打擾了你的清夢。」說著大笑起來。劉備抬頭,偷偷看了一眼蔡氏,發現蔡氏正把目光射向他,她面容有些憔悴,神氣蕭索。劉備有些尷尬,又趕忙垂下頭。

劉表舉杯道:「來,好久沒有和賢弟一起喝酒,今日賢弟來了,我們痛飲一回,不醉無歸。」

劉備也舉杯,道:「多謝明將軍。」

劉表道:「多虧你在新野為我鎮守,使曹兵不敢南下,功莫大焉。」

劉備客氣道:「全仗明將軍威名,備有何功德。」說著一口將酒飲盡。

接著,劉表兩側坐著的僚屬也紛紛舉酒酬醉,酒過三巡,劉表吩咐歌伎上來獻舞助興。一會是「翹袖折腰」之舞,一會是「安世房中」之歌,這都是當年漢高祖劉邦創立的舞樂,劉備心裡好生酸楚。雖然出身破落之家,他卻從來相信自己就是漢家皇室貴胃。曾經他的同學公孫珊跟他開玩笑,說:「匈奴自從呼韓邪單于投降漢朝之後,很多匈奴人都謊稱自己姓劉,只怕你也是匈奴人的後代。」他氣得要命,想狠狠揍公孫攢一頓,但是望著公孫瓏的壯健體魄,自忖不是敵手,只好不屑地笑笑,好似自己知道他是玩笑,自己不以為意。好在公孫攢還比較看重他這個朋友,見他不快,趕忙賠禮。這樣長久以來形成的心理定勢,已經將他自己和漢家的榮辱縛在了一起,他激動起來了。是啊,劉表也是姓劉,他今天在酒筵上奏漢家的樂舞,不就表明,他已經下定了北伐的信心么?

可是,他很快又覺得疑惑了。奏完樂舞,又開始奏起了江漢之間的新聲,兩個徘優上來表演鄭交甫遺落玉佩,被仙女拾到,人仙之間結下良緣的故事。劉備可沒有心情看下去了,見劉表神情專註,又不敢打斷,好不容易演完,日已過中天,秋日的陽光也已經斜射進殿的前堂上了。劉備見縫插針,問道:「昨天備跟明將軍說起的事,不知明將軍和諸大夫的決斷如何?」

劉表有些醉醺醺了,問:「賢弟說的是哪件事?」

劉備道:「就是許昌空虛,請明將軍發兵襲奪的事。」

劉表裝出恍然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哦,此事我昨晚和諸將商議了,他們都認為這個消息未必可靠,況且許昌城池堅固,我們並無必勝的可能。再說了,勞師襲遠,徒勞無功,不如坐據荊州,靜觀曹操和北狄相鬥,以收漁翁之利。」

劉備心中大失所望,他昨晚一直沒睡好,就擔心劉表不許他所請,他待在荊州做客實在厭煩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到底又能持續多久?中原才是他的地方,他曾經擁有徐州,雖然地盤小,畢竟自己是主人。他就希望說服劉表,從曹操手裡先奪回自己那塊地盤再說。此刻,他急急闡述道:「千萬不可啊,明將軍,曹操現在據有四州之地,兵精糧足,這次出征烏桓,勝利可以逆料。如果他擊破烏桓,北方一統,必然會移兵南下,到時荊州何以防禦?我們只有趁他不暇南顧的時機主動出擊,即便許昌不下,也可迫使曹操放棄北伐,回師救援,那樣他在北方永遠還有牽制,就永遠不敢全力進攻荊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明將軍三思啊。」

劉表還未答話,蔡氏插嘴道:「妾身覺得,左將軍所言頗有道理,主公還是再考慮一下罷。」

劉表笑道:「夫人,不是我不聽從,實在是兵力有限啊。現今江東孫權正率兵進攻江夏,江夏太守黃祖馳書要我發兵救援,我實在抽調不開兵力啊。」

劉備道:「黃祖將軍坐鎮江夏,多年和江東作戰,不致失守。襲奪許昌兵不須多,只要將軍給備三萬兵馬,備定可斬得曹不頭顱獻給將軍。」

劉表還是搖頭:「現在兵馬正陸續輸往江夏,我連三千兵馬都湊不出來,何況三萬。」

見劉備還想再說,劉表止住他:「賢弟請飲酒,來人,給賢弟上酒。」

劉備心頭焦躁又無可奈何,只好以酒澆愁。幾盞酒之後,對劉表說:「備欲如廁,暫且告退。」說著直腰起身而去。望見劉備離開,劉表對蔡瑁說:「江夏戰事如何?」

蔡瑁道:「據黃祖派人來報,孫權聽說母親病重,已經回師了。不過順便掠走了我們江夏郡的數萬人口。」

劉表若有所思:「那看來我們不用派兵去江夏了。」

蔡氏道:「既然不需派兵去江夏,正可抽兵襲擊許昌。」

劉表搖頭道:「曹操善於用兵,雖然主力北征烏桓,但許昌是國都,守衛兵力一定也是精銳,倉促之間哪能攻下?如果我們頓兵于堅城之下,徒勞無功,不但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讓曹操惱怒,找到借口來進攻我們了。」

蒯越道:「主公說得是。曹操勢大,我們只有和他結好,怎可攻伐?況且如今天子就駐嘩許昌,我們進攻許昌,還有犯上作亂的嫌疑呢。」

蔡氏有點生氣:「難道你對曹操曲意承歡,他就不會進攻荊州了?他野心勃勃,早想統一天下,廢漢室而代之,哪會理會你這般苦心。」她的話音中頗帶譏諷。

蒯越很尷尬。劉表強笑了一下:「夫人,這些軍國大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蔡氏還想再說,這時劉備回來了,臉頰帶著淚痕。劉表有些奇怪,問道:「賢弟怎麼了?為何如此傷心?」蔡氏心頭也坪坪直跳,她發現這個英武的中年男子滿面淚痕的樣子很讓人生憐。都是男人,為何差別如此之大。她轉臉望了望劉表臉上赫然的壽斑,不由得嘆了口氣。

劉備抹了一把眼淚,吸了一下鼻子,道:「不瞞將軍。備在投奔將軍之前,十幾年中,戎馬顛簸,離不開馬鞍,所以那時大腿肌肉緊湊,如今數年來疏於鞍馬,剛才如廁,竟然發現自己大腿兩側全是肥肉,不覺悲從中來。」

劉表哈哈笑道:「賢弟真是性情中人。天下太平,卻走馬以糞。這本來是好事啊。如果日日騎馬打仗,不是過於辛苦了嗎?」

劉備道:「可是現在天下並不太平,眼看時日蹺蹉跎,年華頓老,而寸功未建,想起來怎能不悲。」說著,又沁出幾顆淚珠。

蔡氏看著他凄槍的模樣,眼圈也有些紅了。

劉表道:「賢弟何必如此,據說賢弟在許昌,與曹操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曹操皆表露不屑之色,而獨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曹操自視過人,卻如此看重賢弟,賢弟何愁將來功業不建?」

劉備又飲盡了一杯酒,重重放在案上,臉色通紅,搖搖晃晃站起來,揚手慨然道:「將軍說得也是,想備如果有塊地盤,這天下庸碌之輩,何足為慮。」

一座人頓時面面相覷,劉表仰面看著劉備,心情也頗為跌宕,還是蒯越說得對,劉備此人包藏禍心,可以利用,但不可重用。他笑了笑,淡然道:「酒後吐真言,賢弟確實是志在萬里啊。」

蔡氏暗暗著急,趕忙道:「左將軍當年在徐州,不是有一塊地盤嗎,怎麼沒有藉此騰飛,反而跑到我們主公的荊州來了。」

她話音一落,堂上諸人盡皆大笑。劉備聽蔡氏語帶譏刺,頗為不悅,又聽到堂上儘是嘲笑之聲,尤為憤怒。他望望劉表,見劉表鬍鬚上挑,頗有點得意,他很想對蔡氏反唇相譏,但腦子還沒有完全糊塗,頂撞君夫人必定引起眾怒。況且蔡氏所說也有道理,自己原本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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