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蔡氏青眼惜劉備 紅燭情深

蔡瑁母親今年不過六十歲,早在一年前,蔡氏兄妹兩個已經準備為母親慶賀壽辰。他們雇了一幫工匠,雕刻了大型的石刻畫像磚,準備為母親建造一個畫堂。畫像磚上既有軺車、輜車、軒車出巡的場面,也有市井童豎玩樂的場景,精美生動,畫堂搭建在蔡氏莊園的延壽堂前。蔡母親自把一塊塊刻石仔細過目,非常滿意,叮囑道:「哪天我死了,你們就把它們移到我墳前。」

對於尋常人家為人父母者說出的類似的話,兒女們的反應自然是安慰,蔡瑁也是這麼做的,不過也不忘表表功勞:「母親,這是我從高平縣請來的一流工匠,費了半年時間刻成的。唉,如果不是戰亂,這樣的工匠未必能來到襄陽。」

這點倒是確實的,工匠是蔡瑁請的。那天蔡氏回蔡洲,發現工匠們幹活熱火朝天,偶爾交談,都是外地口音,但又似乎有些熟悉,覺得非常奇怪。那個老工匠頭目跪桌:「君夫人好耳力,小人不是荊州人,原籍在充州山陽郡高平縣,因為家鄉戰亂,無奈逃到荊州的。」

蔡氏恍然大悟,高平縣是她丈夫劉表的家鄉,雖然劉表很早就到洛陽出仕,說得一口漂亮的洛陽官話,山陽口音不那麼明顯,但自小的鄉音,終究難以盡去,所以偶爾會帶出一點。她問那工匠頭目:「高平縣,據說是雕刻畫像有名的地方。你們為什麼來到荊州,家人也一起來了嗎?」

聽蔡氏這麼一問,老工匠突然號陶大哭:「哪裡還有什麼家人?都在幾年前被曹操手下的青州賊殺得乾乾淨淨了。小人們都是赤身逃出來的。聽說荊州牧劉景升將軍就是山陽郡人,所以親切,希望子侄將來能投身戎伍幫助劉景升將軍去殺曹操。」

工匠們都停住了手上的工作,個個臉上露出悲哀之色。

曹操在充州屠殺百姓,血流成河的事,蔡氏之前只有耳聞,那天聽工匠說,才知千真萬確,她的鼻子也禁不住有些酸了,道:「諸君來到荊州,從此可以安居樂業了。我會吩咐下面的人,給你們提高工錢。」說著用便面遮住臉龐,策馬行車離開了。

這次為母親祝壽,劉表病了,沒有心情來。本來他的年齡和母親的年齡也差不了多少,來祝壽也蠻奇怪的,不來倒好。她想起了劉備,心裡,呼評直跳,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也很久了,但想到真要實施,還是免不了緊張。

盛大的典禮過後,就是獻籌交錯的飲酒。由於客人太多,他們被分別安排到不同的閣樓中就座。蔡瑁親自把劉備請到一個高閣中,叫上幾個宗族兄弟,一起陪飲。

劉備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在心底里,他也是目空一切的人,認為自己英雄蓋世,眼下雖然落魄,卻只是英雄創立霸業過程中常有的挫折。但能在這種落魄的時候受到蔡氏家族的殷勤款待,心頭仍不免熱乎乎地感動。

在酒筵上,他幾乎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只模模糊糊記得蔡瑁對他說了一句:「今後我們蔡氏家族,就全靠左將軍了。」然後就醉過去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的是一頂絛紫色的慢帳,帳外不遠處,一架十枝的銅燈在溫暖地燃燒,彷佛天上的十個太陽。他覺得有點頭暈,口尤其渴,嘴巴勃豁的像沾滿了泥漿,極為難受,不由得叫了一聲:「水來!」

一個女子掀開帘子走了進來。在燭光下,她的臉龐紅撲撲的。

劉備驚出一身冷汗,這不是蔡氏嗎?難道自己躺在她的床上?天哪,是不是劉表要除掉自己,故意使出這麼一計。他也顧不得口渴,急忙去拔腰間的環刀,實在不行,也不能坐以待斃。殺得一個,也算不虧。

可是腰間是空的。這時只聽蔡氏笑道:「左將軍醒來了。」聲音中殊無半點不悅,反而滿是柔情。

劉備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下意識地翻身下床,跪坐施禮:「是君夫人,臣劉備拜見君夫人,幸甚幸甚。」

蔡氏趕忙勸止道:「左將軍不必拘禮,這裡並非朝堂。」

劉備低著頭,道:「雖然不在朝堂,但君臣名分有定,臣不敢輕忽。」

蔡氏微微一笑:「君臣名分已定?可是,妾身似乎從不聞將軍叫過劉荊州一聲主公。」

劉備詫異道:「臣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君夫人。」

「那你怎麼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君夫人呢?」蔡氏道。

劉備詞窮了,他所謂的第一次見到,並非指從未見過,而是指從未說過話。人和人之間,無論見過多少次,對方的相貌是否爛熟,只要沒有說過話,就不能說認識。當然,像他們現在這樣,只有兩個人面對面的促膝交談,那又幾乎可以說不僅僅是認識了。

蔡氏感覺劉備的身體在微微後卻,不覺莞爾:「久聞將軍是仁義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將軍請先飲一碗熱湯解酒,妾身有事和將軍商量。」蔡氏從身旁的炭爐上取過一個小巧的提梁卣,倒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遞給劉備。

劉備仍舊低首接過,道:「多謝君夫人,臣豈敢當君夫人這般厚待。」

蔡氏柔聲道:「將軍如果把妾身當君夫人,自然是不符合禮節的。但如果將軍把妾身當成自己的箕帚妾,就理所當然的了。」

劉備心中一震,雙手一抖索,漆碗掉在蓆子上,滿碗的熱湯灑了一身。他顧不得身上被燙得生疼,跪在席上道:「君夫人,臣……」

蔡氏也趕忙拿起絲巾,就要為劉備擦拭身上的水跡。劉備連往後躲:「君夫人,讓臣自己來。」說著欲搶過絲巾,他的手指捧著蔡氏的手指,有一種柔滑的感覺。作為一個帶兵的武人,劉備身邊並不缺乏女人,但像蔡氏這樣美麗而高貴的女子,對他仍有無法撲滅的誘惑。他心裡一陣亂跳,而蔡氏則乾脆停住動作,兩眼細細凝視著他。

房間里闐寂無聲。

見劉備低頭不語,蔡氏有些無奈,拾起漆碗,又重新倒了一碗熱湯,唇上仍是微笑:「將軍請起,妾身說了,這不是在朝堂。妾身敢問將軍,將軍對妾身剛才的建議如何?」

劉備搖頭道:「臣愚戇,不明白君夫人的意思。」

蔡氏道:「既然如此,妾身不妨明說了,妾身的意思是,早聞將軍威名,如果將軍肯把妾身當成自己的箕帚妾,妾身會感到非常榮耀的。」她望著劉備,眼波流轉,同時雙手把漆碗遞給劉備。

劉備臉上冒汗:「君,君夫人……真會戲弄……臣……」

蔡氏微微轉頭,對著牆壁道:「將軍面容英武,確是一代梟雄。妾身不才,家族還有點力量,如果輔佐將軍匡複天下,將軍豈有意乎?」

劉備反首看了看帷幔,額頭髮亮:「臣一介亡虜,安敢有如此大志?只願效命劉荊州,死而後已。望君夫人明察。」

蔡氏明白劉備是擔心有人窺伺,她搖頭道:「將軍放心,並非劉荊州派妾身來試探將軍,如果劉荊州有意要殺將軍,又何須試探。自從妾身見到將軍,就一直心生感佩,早想找機會闡明衷曲,怎奈時機不到,又久聞將軍秉性仁厚,執德不回,妾身無奈,只好選了今天這個機會,親自面見將軍,一表赤誠。」

劉備舒了一口氣,看蔡氏的神色,倒是真的。他心頭頓時一陣歡喜。如果能得到蔡氏,不但美人在抱,獲取荊州也不是沒有希望。不過這事頭緒紛繁,也不可輕易表態,他想了想,應付道:「不知臣何德何能,能獲得君夫人如此厚愛?」

蔡氏道:「將軍當真想聽實情?」

劉備點頭道:「當真。」

蔡氏嘆了口氣,道:「人人都以為妾身為荊州君夫人,必定心滿意足,其實荊州危如累卵,有識之士盡知。妾身本以為劉表為當世英雄,才喜而嫁之。不想他虛名無實,讓妾身大失所望。自從將軍一來,妾身不由得心猿意馬。昔年外黃女子捨棄平庸之夫,改嫁趙王張耳,傳為佳話。妾見將軍,也想一效古人,名垂青史。望將軍勿疑!」

劉備目瞪口呆,雖然蔡氏喜歡自己,讓自己頗覺得自豪。但她這樣直言不諱地披露內心,仍讓他感覺突兀。他雖然從小不愛讀書,但史傳之文也略曾窺覽,知道前漢的風俗和東京大不相同。像張耳妻子改嫁、司馬相如琴挑這樣的事,在前漢可以傳為佳話,畢竟連景皇帝的皇后都是二婚女子,何況其他。但東京風俗提倡婦女守節,蔡氏既然出生大族,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個規矩,怎麼會在他面前自薦枕席呢?他再一次感覺,面前這一切或許是個陰謀。

蔡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臉漸漸漲紅了:「將軍一定在疑慮,世上怎麼會有像妾身這樣無恥的女子,何況還是荊州的君夫人。妾身以為,天下紛亂如此,不當計較那些繁文縟節。沒想到將軍也是個拘泥禮節的文士,算妾身看走眼了。」說著就要站起來,聲音頗為不悅。

劉備情不自禁張臂攔住她,蔡氏身材嬌小,頓時就在他懷抱中。這是他對待自己所喜歡女人的習慣性動作,蔡氏好像有些羞澀,趁勢就倚在劉備懷裡。劉備想,現在就算是陰謀,也洗不清干係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兩隻手徒自在空中舉著,不知道怎麼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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