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荊州局勢 拒送質子

荊州牧府邸的議事前殿非常華麗,台階是彤色的,窗戶是青色的,牆壁則掛滿了色彩絢麗的綢緞。劉表坐在前殿的正中,兩旁分坐著文武下屬。宴會正在忙碌地準備,堂上點滿了枝形的膏油燈,將殿上照得亮如白晝。

但是劉表很不快樂。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擺著一封書信,確切地說,是一封威嚇信,裡面既寫著袁紹病亡的消息,又命令他送質子到許昌。書信是今天早上接到的,這讓他有一種兔死狐悲、唇亡齒寒之感。當年中原有公孫瓚,有袁術,有呂布,有袁紹,現在這些人都魂歸泉壤,獨留下曹操,以曹操的兵精糧足,又善於用兵,自己能是他的敵手嗎?他一直盼望著袁紹和曹操相互殘殺,由他來坐收漁翁之利,現在看來,他的美夢是徹底破滅了。

他在堂上發出真切的哭聲:「嗚呼本初,遽然物化,從此陰陽兩隔,永無見期,痛何如哉!痛何如哉!」他的臉趴在几案上,右手不停地捶著案面,這哭聲是真切的,既是哀痛逝者,又是為自己的前途悲嘆。

劉備進來的時候,劉表仍舊滿面淚痕,他看見劉備,心下稍微有些安慰,這豎子是個梟雄,兩個兄弟也是萬人之敵的猛將,有他幫忙,也許景況不會太壞。他擦擦眼淚,強作笑顏,命令侍者將書信遞給劉備,說了書信的大概內容,嘆道:「本初一滅,北方再也沒有曹賊的對手了。如今他假借天子詔書,要我送質子入朝,簡直是欺人太甚。」同時又重重拍了一下几案。

劉表的兩個兒子劉琦、劉琮臉上都非常驚恐,送質子到許昌,這可和他們自身密切相關。

這時,劉表身邊的大臣蒯越發話了:「主公無須悲痛——不過曹操是以朝廷的名義要求我們遣送質子的,如果不聽從,他就有借口對我們用兵了,臣以為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啊。」

蒯越,字異度,南郡中廬人,號稱前漢建國之初的名臣蒯通之後,是南郡有名的大族,長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以智慧聞名于海內。靈帝末年,大將軍何進執政,聽說了蒯越的聲名,辟除他為大將軍府東曹掾。蒯越勸何進率兵進宮,盡誅宦官,何進因為妹妹何皇后的反對,沒有採納這個意見。蒯越知道何進不能成事,乃求出為汝陽縣令。後來何進徵召董卓等軍閥進京,想逼迫何皇后下決心誅殺宦官,事泄反被宦官先下手誅殺。董卓旋即勒兵進京,盡誅宦官,見漢室微弱可欺,遂專權恣肆,謀誅其他豪傑,篡奪神器,導致天下大亂。

蒯越後來回到家鄉,這時劉表被拜為荊州牧。劉表雖然在天下早有聲名,在荊州卻沒什麼勢力,只是形單影隻去荊州上任,進入荊州下屬的宜城縣。那個時候,荊州很不太平,被各路割據軍隊和賊盜佔領,袁術屯於魯陽,盡有南陽之眾。吳人蘇代領長沙太守,貝羽為華容縣長,都意圖作亂。劉表和蒯越、襄陽入蔡瑁等共謀大略,向他們討教對策,蒯越獻計道:「治亂者以權謀為先。兵不在多,在能得其人。袁術為人勇而無斷,蘇代、貝羽皆一勇之武夫,不足為慮。宗賊首領多貪暴,為其屬下所憂。我有一些有才能的門客,若派他們去用富貴誘惑這些賊盜,他們一定會欣然前來。那時使君就趁勢誅殺他們,收服他們的部屬。這樣的話,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袁術等人雖來,又怕他何為?」劉表採用他的計策,果然平復了荊州,穩穩地當上了荊州牧。可以說,如果沒有蒯越的計策,劉表很難在荊州建立自己的功業,對蒯越他一向是禮敬有加的,雙方名為君臣,實同摯友。所以現在他聽到蒯越的建議,雖然不大高興,卻也不好表示什麼。

劉琦卻是公子哥出身,從來不計較什麼利害,當即怒視蒯越道:「君身為章陵太守,又是主公的股肱之臣,難道竟想為逆賊張目嗎?」

有很多才士,選定自己的主公時,是心服口服的。對於主公的嗣子,卻經常會苦惱他們的頑劣,不足以侍奉。對劉琦,蒯越的看法也是如此。他自負才高勢厚,絲毫不把劉琦放在眼中,所以對劉琦的怒視也不以為忤,淡然道:「不敢。只是以逆犯順,以弱迎強,以臣子違君父,這樣的事,蒯越一生從未做過。」

劉琦氣得發抖,他是劉表的長子,如果要送質子,肯定他是首選,到了許昌,顯然凶多吉少,所以他現在驚怒交並。

「主公,蒯越說我們以臣子違君父,曹賊難道算是君父嗎?」他向劉表求救了。

劉表沒有回答,他望了蒯越一眼,不好發作。他知道蒯家在荊州的勢力,當年自己依靠蔡、蒯兩家的勢力才能平復那些盜賊,太平年月對蒯家他也要給面子,何況這種時候。再說,人總不能不知道感恩。他壓住怒火,問身邊的韓嵩:「君的意思如何?」

韓嵩是個耿介之士,也是劉表倚重的左膀右臂,劉表盼望從他嘴裡能吐出一些支持自己的良策。哪知道韓嵩沉默了片刻,道:「曹操擅長用兵,今袁紹兵破身死,二子不和,冀州河北,已盡在曹操囊中。河北一平,曹操必然移兵荊州,主公那時可能抵禦?臣以為,主公不如聽從詔書。」

沒想到聽到的仍是這樣的回答,劉表愈發悲憤,轉而問劉備:「玄德賢弟,今天把你請來,也正是商量此事。剛才賢弟一言不發,難道沒有一言可以教我嗎?」

劉備雙眉緊鎖,早就氣得不行,一聽劉表徵詢,當即大聲道:「明將軍,剛才備聽眾將之議,甚為不解。曹操想篡漢自立,天下共知,所謂詔命,不過是脅迫天子所為。明將軍身為景皇帝子孫,總攬一州兵馬,怎麼忍心看著劉氏江山落入逆賊之手,送質子之事,絕對不可聽從,望明將軍詳察。」

劉表長舒了一口氣:「賢弟所言甚是。不過曹賊新破袁紹,銳氣正盛。我們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奈何?」

劉備道:「曹兵雖盛,然屢戰疲憊。若明將軍肯給備數萬兵馬,備一定為明將軍拒曹操於方城之外。若明將軍悉荊州之兵委備指揮,備可為將軍襲破許昌,誅滅曹賊,還我劉氏社稷。」

這種話太狂妄了,而且會引起誤解,座上關羽和張飛都緊張地望著劉備,滿心憂急。

蒯越冷笑一聲,緩緩道:「劉氏社稷,說得好不冠冕。這個劉氏,恐怕是指你們涿郡劉氏,而不是我們主公的山陽劉氏罷。」

劉備話一出口,也發現自己說得太過,但對蒯越的冷笑卻忍無可忍,他臉色通紅,反唇相譏:「備在中原,久聞蒯異度大名,以為是忠臣孝子,今日幸聞尊教,大為失望。」

被人稱為忠臣孝子,本來是光榮的事;被人旋即否認是忠臣孝子,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氣憤的事嗎?所以蒯越也不由得怒形於色,對劉表道:「主公,荊州是主公的荊州,千萬不可將兵馬隨便委派他人啊。」

劉表並不傻,不藉著這個時機給蒯越一點臉色瞧,更待何時?他拍案斥責道:「蒯君,我玄德賢弟仁義著於四海,豈能如你所妄言?再說玄德賢弟好歹是我的客人,你怎可如此無禮,還不快快退下!」

蒯越沒想到劉表竟然大失常態,讓他在外人面前如此丟臉,心中憤抑難耐。但劉表是他的主君,他沒有理由在殿上和主君頂撞,而且他一向自命為忠臣,對主君的話也不好意思不聽,於是怨恨地望了劉備一眼,強忍憤怒,蜷著腰走了出去。

劉表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悵然,他轉過頭來,對劉備道:「賢弟果然曉勇,不過曹賊兵銳,我還是暫避鋒芒,和他虛與委蛇一陣罷。」說完他又轉向韓嵩,「韓君,不如你去許昌一趟,窺視一下曹操的動靜。告訴他我長子劉琦身體欠佳,少子劉琮年幼,暫時不能入侍朝廷。君以為如何?」

韓嵩緩緩道:「臣遵命。」

劉表看著眾臣,有氣無力地說:「君等都退下罷,我也有些累了。」兩旁侍女攙扶著劉表進了內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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