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第三節

沒有生命危險、沒有生命危險、沒有生命危險……伽耶子逃過一命的代價,就是雙手的十隻指頭完全碎裂。撞倒她的混蛋貨車司機向警方供稱,他沒看到過斑馬線的伽耶子,當我聽到這句話時,打從心底想去殺了那個王八蛋。因為這個低能司機的疏忽,伽耶子的一部分(對,原本好好的一部分)被輾碎了,就連夢想也一同被輾碎。據主治醫師說,碎成那麼嚴重的骨頭,是無法完全復原的。沒有人想聽到這種診斷結果……啊,對了,這種時候只要流眼淚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哭泣流淚,讓淚水滴在伽耶子粉碎的手指上,發出萬丈光芒,骨頭就會立即癒合……這是卡通跟漫畫裡面的情節,就算沒人提醒我也很清楚。眼淚跟祈求不是萬能的,生存在現實世界裡的我再清楚不過。在真實世界裡的眼淚,就只是純粹的鹽水而已,所以我不哭。如果有時間哭泣,有時間流下鹽水的話,我會拿去做該做的事。這是我跟「那傢伙」的對決,「那傢伙」把伽耶子傷害到這種地步,我要殺了它,這跟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直接殺了「那傢伙」。

粉碎伽耶子的手指跟人生,必須要讓它以死謝罪。沒有任何恐懼,因為這是我的使命,是不能否定的使命,不能捨棄的使命。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能辦到,所以由自己賦予自己這項使命。

沒有人能代替,只有我能辦到。

因此我毫不猶豫地決定要殺了「那傢伙」。可是……到底「那傢伙」在哪裡?「那傢伙」只是一種抽象的概念,要如何殺死一個概念呢?如果只是打破某種象徵就很容易,但我非要真正將它殺死才能安心,實體的攻擊對它有效嗎?我覺得應該沒用,就像拿刀子去刺鬼魂一樣,是沒有意義的事情。那到底該怎麼辦呢?我不能選擇放棄。心裡感到焦躁,「那傢伙」對伽耶子的攻擊原本只停留在精神面上,如今已經開始朝肉體方面進行了。這樣下去伽耶子會死掉,所以我只能殺了它。我不能失去伽耶子,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那我也等於死了。我不要死,絕對絕對不想死,我想活下去,跟她一起活下去,為此我可以殺掉所有攻擊伽耶子的傢伙。

其實在伽耶子出車禍的同時,還有另一件悲劇發生,就是精二的弟弟失蹤了。據說那天我離開後,精二他們繼續留在停車場里踢足球,結果精二的媽媽突然從家裡跑出來,說他弟弟從嬰兒車上消失了。這件事情已經向警方報案,被列為失蹤案件,而當天為了撿足球去過精二家的我,也接受偵訊了,我回答說什麼也不知道。由於不排除綁票的可能性,還在電話裝設錄音系統,等待歹徒主動連絡,可惜徒勞無功。精二在島松各處張貼尋人啟事,我們也去幫忙,貼在電線杆或牆壁上,整個島松貼滿了幼兒的臉孔,可惜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精二目前正在休學中,我坐在沒有伽耶子跟精二的教室里,心不在焉地聽著代課導師的課。這個代課導師是男的,經常莫名其妙地對我們大吼大叫,真千子老師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許多事情都變了。

這難道也是「那傢伙」做的好事嗎?

果然我還是應該付諸行動……

七月的某個星期天,我又跑到學校後面的樹林里。原本讓人感到溫暖舒服的陽光,只帶來憂鬱,我走近自己挖的洞穴,廣明就睡在裡面,一成不變的黑衣看起來很熱。我踢他背後想把他叫醒,但他只是稍微動了一下,並沒有醒來。我用力再踢一次,似乎有效果了,他伸著懶腰坐起來,然後不耐煩地回過頭,跟我四目相接,這才發現他的眼珠子很像烏鴉。一定是因為每天都穿黑衣服,才會整個人都被黑暗佔據。

「怎樣?」廣明邊抓背邊問我。

「你才怎樣,居然睡在別人挖的洞里。」

「怎樣?」

「……你幹嘛睡在這裡。」

「怎樣?」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一直重複相同的話,看來是不想理會我。不,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在聽我說話,因為他一直在揉眼睛,好像很困的樣子。

「不要裝傻。」我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最近發生一連串不幸的事情……我沒空陪你裝瘋賣傻,滾開。」

「你又要躲進洞里逃避了嗎?」

「我……」

「誰叫你沒有好好保護她。」

我嚇了一跳,這應該只是湊巧而已,這傢伙不可能知道我跟伽耶子發生的事情。而且我已經儘力了,請不要責怪我。咦?過去式?不對,還沒有結束,還要去殺了「那傢伙」。

「我已經儘力了!」這次沒有忍下來,直接對著洞里大叫,樹上的小鳥似乎都受到驚嚇,同時飛起來。「可是沒辦法保護到底啊,對手太強了,根本就沒辦法。」

「得不到效果的話,努力也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因為自己太沒用,讓重要的人受到傷害。」廣明緩緩伸手攀住洞口。

「悲劇還會重演的。」說完就爬上來。「還會一直重演的。」他站在我面前,烏鴉般的瞳孔將我穿透。「都要怪自己,只能怪自己……」

「閉嘴!」我痛苦地大叫。

都要怪我嗎?是我的錯嗎?

「所以受害者,到死都只能是受害者。」

廣明還在講。我握緊拳頭,揍他肚子,可惜一點用都沒有(這不表示廣明很強,是因為我還小,力氣不夠大),我揍了好幾下,結果都相同。我根本沒有力量,別說外面的世界了,連這個小鎮上的惡意攻擊都沒辦法替伽耶子擋住。

「全部都是你的錯。」廣明的巴掌直接擊上臉頰,這傢伙的暴力總是說來就來。我飛出去,倒在地面上,泥土跑進嘴裡,陽光很刺眼。「錯就錯在你太弱了,錯在你搞不清楚狀況。」

「你說什麼……」

廣明又繼續攻擊,踢了我肚子好幾下,好痛,痛死了,內臟都在抽筋。然後他發出致命的一擊,直接踹我的臉,我就像瀉了氣的足球一樣滾動著,嘴裡鹹鹹的,鼻子熱熱的。肚子很痛,全身無力,動也不想動。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鼻頭,觸電般的刺痛讓我連忙鬆手。模糊的視線搜尋到廣明,這隻單腳站立的烏鴉,正沉默地俯視著我。

「還有——」廣明問我。「你是哪一邊?」

「什麼哪一邊……」

「你是受害者嗎?」

他在說什麼啊?我發生這種悲劇,不是受害者還能是什麼?受到傷害的人,當然是受害者啊。莫名其妙……這傢伙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連加害者跟受害者都搞不清楚。腦子有問題的廣明盯著我瞧,雖然全身發痛,我還是回瞪他。他的瞳孔沒有焦點……我的眼皮越來越重,視線越來越昏暗,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陽光。

廣明無神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身離去,腳步聲走遠。我動彈不得,全身都在痛,痛覺穿過皮膚跟肌肉直接拉扯神經,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可惡……那個混帳東西真的用力踹我揍我,完全不顧慮年齡的差距……我勉強抬起手摸臉頰,有黏黏的感覺,手指拿起來還有噁心的剝落感,似乎是脫皮了。襯衫跟褲子一定也弄髒了,可惡,才剛買沒多久啊。肚子真的好痛。

可是……好想睡。

身體痛成這樣,怎麼還會想睡呢?這是怎麼回事?安全機制嗎?無所謂,什麼都好,懶得去想了,總之先睡再說吧。說不定我只是在作夢,現在睡下去才是真實世界的覺醒……啊,不行,不能睡在這裡,沒有時間睡覺了。快想起自己的使命吧,我必須要保護伽耶子才行。保護?說得真好聽,伽耶子的手已經不能動了啊!雖然不甘心,但廣明說的沒錯,不管多努力,得不到效果就是沒有意義的,只是白費力氣而已。都已經被逼到無路可走了,我卻困得睜不開眼睛,還是先睡再說吧,睡著的話就可以忘記痛苦,不用去煩惱那些事情了。而且夢裡的伽耶子手指都還好好的,會彈鋼琴給我聽,幸福的景象,幸福的牢籠,能夠留在裡面的話,就不再需要這個現實世界了,連現實中的伽耶子都不需要……

「小廣?」

有人在說話,聽聲音是女的。伽耶子?不對,她還在住院,而且這個聲音是大人的聲音,是個女人。

小廣!又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我名字。小廣你怎麼了!怎麼了……被廣明揍了啊,我想這麼回答,但有一半的意識已經沉入夢境里,跟伽耶子有說有笑地,而現實中只能從喉嚨發出呻吟聲,連話都說不出來。女人彎下腰來抱起我,甜甜的香水味,是小孩子身上不會有的味道,伽耶子沒有的味道。誰?我想開口問,卻只發出老鼠般微弱的聲音,想睜開眼看清楚,卻累得沒力氣。小廣,小廣你還好嗎?女人大聲地問我,我很想回答她不用擔心,但又想看著夢中健康的伽耶子,所以沒有睜開眼,嘴巴也緊閉著。女人搭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有點痛……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繼續沉睡在安全的世界裡。我跟伽耶子在池邊玩,天空萬里無雲,周圍的草木都像電影場景般茂密翠綠,我動作流利地踢著足球,池邊有一部黑色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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