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陷入災難 隨便談論原子彈

儘管總統在努力使麥克阿瑟免開尊口,但他本人卻隨隨便便地談及在朝鮮使用核武器的問題,從而觸及了歐洲盟國以及很多美國人最為敏感的神經。戰爭爆發以來,五角大樓就一直在研究何種條件下可能使用原子武器。11月20日,亦即麥克阿瑟發動攻勢前一個星期,勞頓·柯林斯將軍對同事們說:「據信,很快將會請參謀長聯席會議就在朝鮮使用原子彈的問題發表意見。還可以想像,在中國共產黨發動全面攻勢的情況下,對他們的部隊和物資集結地使用原子彈也許是使聯合國軍能夠守住一條防線,或者儘早地進行(一次)向『滿洲』邊境推進的決定性因素。」他建議就使用核武器的應變條件進行研究。

一個星期過去了,柯林斯建議的事情顯然一無所成。這時,中國人已經大規模參戰。11月28日,參謀長聯席會議秘書萊勒海軍少將向聯合戰略研究委員會遞交了一份「優先」請求。如果蘇聯人介入,萊勒希望提議「有可能使用原子彈,作為阻止這種干預繼續進行,或者協助從朝鮮撤出聯合國軍隊的一個因素」。他請求就可能使用原子彈的數量、目標地區,以及關於「使用方法、時間和運輸方式等」考慮提出見解,還請求就「事先提出或不提出最後通牒而對中國使用常規或原子炸彈」的問題提出意見。

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官僚機構中,甚至可能使用原子武器的事也是一個嚴加保守的秘密。萊勒的備忘錄中有一條告誡:「只有參謀長聯席會議的秘書擁有這一備忘錄的唯一副本。參謀長聯席會議命令,對於此事的知情要嚴加限制。」

當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工作人員還在研究這一問題時,11月30日,杜魯門總統就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引發了對核武器的討論。總統所使用的語言既不嚴謹,在法律上也不準確。

《紐約時報》記者安東尼·萊維羅:總統先生,進攻「滿洲」是否取決於聯合國的行動?

總統:是的,完全是這樣。

萊維羅:換句話說,如果聯合國授權麥克阿瑟將軍要走得更遠,他會這樣做嗎?

總統:我們將採取任何必要的步驟,以滿足軍事形勢的需要,正如我們經常做的那樣。

《紐約每日新聞》記者傑克·多爾蒂:這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彈?

總統:這包括我們擁有的任何武器。

《芝加哥每日新聞》記者保羅·利奇:總統先生,你說的「我們擁有的任何武器」,是否意味著正在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

總統:一直在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我不希望看到使用它。這是一種可怕的武器,不應將其用於和這場軍事入侵毫無關係的無辜的男人、婦女和兒童。而如果使用原子彈,就會發生那樣的事。

合眾國際社老資格的記者梅里曼·史密斯顯然認為,總統在這個問題上比原來打算的走得遠。他給了杜魯門一個逐漸後退的機會。

梅里曼·史密斯:總統先生,我想再回到剛才提到的原子彈的問題上。我們是不是清楚地理解了你的意思:使用原子彈的問題正在積極考慮之中?

總統:我們一直在積極地考慮,史密斯。這是我們的一種武器。

國際新聞社記者羅伯特·狄克遜:總統先生,這是不是意味著用以打擊軍事目標或民用——

總統(打斷他的話):那是軍方人員將要決定的事。我不是一位批准這些事情的軍方權威。

記者們提了幾個問題後又回到了原子彈的問題。

全國廣播公司新聞記者弗蘭克·布戈爾策:總統先生,你剛才說這取決於聯合國的行動。這是不是意味著除非聯合國授權,否則我們將不會使用原子彈?

總統:不,完全不是那種意思。針對中國的行動要取決於聯合國的行動,戰場上的軍事指揮官則負責武器的使用,正如他通常做的那樣(著重號為引者所加)。

杜魯門總統大錯特錯了,正如苦不堪言的白宮新聞辦公室幾小時後在一份「澄清聲明」中所說的那樣。根據《原子能法》,只有總統能夠授權使用原子彈。但在這份澄清聲明發出之前,美聯社和合眾社已經把杜魯門的這番錯話飛快地傳遍世界,《華盛頓郵報》的愛德華·福利亞德寫道,這引起了「國內外輿論一片大嘩」。英國官員說,這種說法使他們「震驚和錯愕」。他們認為,這意味著難以捉摸的麥克阿瑟現在可以放開手腳對中國人使用原子彈了。

儘管杜魯門從未以語言精確著稱,但他對總統在如此敏感事宜上擁有的權力問題說錯話,實在是引人注目,以致令人百思不解。杜魯門在他的回憶錄(有時候是一份不良記錄)中說,報界誤解了他,但是他沒有再去引用他自己說過的使用核武器「是軍方人員將要決定的事」這句話。有一個證據表明杜魯門並非瞎說:他打算警告中國人和蘇聯人,如果暴力在朝鮮升級,就有引發全面戰爭的危險。

當時的情況是:11月30日下午,亦即杜魯門的記者招待會後幾個小時,比利時駐華盛頓大使巴倫·西爾弗克賴斯會見了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西爾弗克賴斯指出,比利時外交大臣保羅·范齊蘭德是歐洲委員會的部長委員會主席,他經常會見西歐其他領導人,因而他能夠向那些人「轉達我們可能有的任何想法」。臘斯克回答說,美國準備「盡其所能去避免爆發全面戰爭,但我們不準備撤出朝鮮」。

據臘斯克說,巴倫·西爾弗克賴斯接著提到了杜魯門關於原子彈的說法,「還問我是不是指我們要使用它」。臘斯克回答說:「我不能說我們是否要使用原子彈。」西爾弗克賴斯說,他「推測」總統的意思是,由於總統自己就能授權使用原子彈,因而總統將聽從戰地軍事指揮官的建議。

臘斯克在後來的談話中再也沒有談到核武器的事。但在他送西爾弗克賴斯去電梯時,比利時人說,如果美國確實打算把原子彈引入戰爭,「他認為對中國城市使用原子彈沒有任何特別的價值。為什麼不再進一步去摧毀蘇聯製造原子彈的設施呢?」西爾弗克賴斯指出,那些設施「位於離我們目前的作戰地區直線距離並不很遠的地方」。

臘斯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他談話的要點卻意味著,一位友好的大使得到的是模稜兩可的信息,以供其外交大臣在歐洲各國首都傳播。如果杜魯門確實想搞核訛詐,那麼他的信息會很快傳到中國人和蘇聯人那裡。

不管杜魯門的動機如何,他的評論在英國議會引起了軒然大波,美國大使館把這稱為「1945年工黨上台以來,下議院就外交事務所進行的最為激烈、焦慮和負責的辯論」。大約100名工黨議員在一封遞交給克萊門特·艾德禮首相的信上簽名,反對在任何情況下使用原子彈。議會中的不滿情緒是普遍的,甚至包括溫斯頓·丘吉爾爵士和安東尼·艾登這些美國的忠實朋友,二人都是下野的保守黨人士。另一位保守黨領袖理查德·巴特勒說:「英國人民作為一個整體,希望在他們的命運(被擴大到中國的戰爭)決定之前得到保證:他們正在參與決定自己的命運。」

在辯論中,艾德禮的助手們急急忙忙地給美國使館打電話。首相說,他要宣布他準備會見杜魯門以討論「共同關心的問題」,這樣,這場辯論就可以結束。總統很快同意了。英國議會中的緊張氣氛暫時得到緩解,休會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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