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島會談 杜魯門的擔憂

儘管杜魯門當時堅持自己的策略,但他後來向艾奇遜承認說,他在準備威克島之行時內心頗為不安。他「意識到事情有可能搞糟」,並且看到了某種說不清的「陷阱」的危險。艾奇遜請求不參加會見。「我說過,我對自己的職責有自知之明,即與世界強權打交道。儘管麥克阿瑟似乎也常常像是一個強權者,但我認為不應予以認可。」艾奇遜說。國務卿認為這次晤面策劃有欠妥當,私下會談是:

一種對國家元首們很是要命的東西。此時此刻,麥克阿瑟實際上就是一國之首——他是日本和朝鮮的天皇老子。……這簡直就是謀殺,就是對一條狗也不能這樣。人們不知道會見時談了些什麼。總統可以告訴你們他認為談了些什麼,另一個傢伙也頗有把握地說談了另外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是無法搞清的。……

馬歇爾將軍也不願參加會見。由於麥克阿瑟離開了遠東戰區司令部,五角大樓應留有某位決策人物,以應付軍事上的緊急情況。據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說,另一個原因是「馬歇爾將軍對麥克阿瑟將軍很不感興趣……而麥克阿瑟也這樣看待馬歇爾」。

由於飛往太平洋中部涉及時差問題,杜魯門便分幾步飛往威克島。他在他的家鄉、密蘇里州獨立城停下過夜,然後飛往夏威夷。按照總統的要求,海軍在那裡為他安排了輕鬆的活動。他當天晚上離開夏威夷,進行飛往威克島的最後2 300英里的航程,這時,他的隨員和新聞界人士已增至滿滿三飛機(記者名單上有38人)。《時代》周刊記者羅伯特·謝羅德把總統和麥克阿瑟比作「不同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前呼後擁、派頭十足地前往一塊中立地區進行會談並察言觀色」。

與此同時,麥克阿瑟卻十分生氣。在起自東京的八小時飛行中,他焦慮不安地在「盟軍最高司令號」的過道中踱來踱去。他認為整個出行「極為令人厭惡」,並琢磨怎樣對付「杜魯門那易於暴怒的脾氣和偏見」。由於有三小時的時差,他差不多是在當地時間午夜降落在威克島,而東京時間是9時。接待規格之高有違禮節:泛美航空公司在當地的經理出於好意,把他的帶游廊的平房讓給了他認為是來自東京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成員——麥克阿瑟和穆喬。使穆喬暗暗自喜的是,這種安排使惠特尼將軍「勃然大怒」,他不願意讓他的偶像與另一個人共享一個洗澡間。麥克阿瑟坐在那裡不停地抽他的煙斗,直至凌晨2時惠特尼來勸他上床睡覺。六年來,麥克阿瑟第一次必須與一位上司在會議桌兩邊面面相對。此番前景並不令人愉快。

晤面的時間和場景使這種對峙的戲劇性有增無減。「獨立號」在拂曉前飛臨威克島上空,在籠罩著海面的一塊巨大黑色雷雲前從容不迫地盤旋了幾圈。麥克阿瑟沖了淋浴,颳了鬍子,用過早餐後,已在機場的簡易房屋裡等了總統半個小時。杜魯門俯視著機下荒蕪的海灘上堆放著的破爛的日本坦克和登陸艇,它們是1941年12月那場戰鬥的殘跡。當時,寡不敵眾的海軍陸戰隊被擊敗而投降,這是美國第一次把領土丟失給了一個外國入侵者。

麥克阿瑟坐著一輛破舊的1948年造的雪佛蘭轎車駛向「獨立號」座機。當他走近飛機時,杜魯門也走下扶梯。總統注意到,將軍「襯衣扣子未扣好,戴著一頂顯然已經用了20年的油跡斑斑的普通軍帽」。(儘管是在熱帶氣候,但杜魯門仍然與往常一樣,穿著得體,衣冠楚楚。)《華盛頓郵報》記者愛德華·福利亞德注意到,麥克阿瑟沒有給總統敬禮,儘管他們握了握手。「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杜魯門笑了笑說。「我希望,」麥克阿瑟回答道,「下次見面不要再隔這麼久。」

這時,冉冉升起的旭日把天空染得色彩繽紛,二人攀上老掉牙的雪佛蘭汽車,因為車後門卡住了,他們只好從前排爬到后座。200多名機場工人——關島人、菲律賓人和馬紹爾群島人——鼓掌歡呼。在一輛載有4名士兵的吉普車的引導下,他們驅車前往跑道盡頭的一座小活動房屋,在那裡待了一個小時。

沒有其他人參加會面。緊追不捨的記者們記錄下來的僅僅是將軍坐在一張藤椅上,總統坐在一張柳條椅上的場面。麥克阿瑟在他的回憶錄中對這一幕隻字未提,他後來對惠特尼說,那次會面是一次「相對來說不很重要的談話」。他對惠特尼說,當他對他給全國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宿營大會的聲明中關於台灣問題的誤解表示遺憾時,杜魯門把話岔開說:「噢,別再想那件事了。」

杜魯門對這件事的記述也是寥寥數筆。根據杜魯門應國務院的要求在第二年4月所寫的一份備忘錄中記載,麥克阿瑟向總統保證說,朝鮮戰爭已獲勝利,日本已準備簽署和約,中國共產黨不會進攻。

我們泛泛地談論了台灣。將軍提起了他向全國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宿營大會發表的聲明。……將軍說他對給政府造成的任何為難感到抱歉,他當時不是在搞政治。1948年政客們讓他當了一次「傻瓜」(他的原話),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向總統保證說,他毫無政治野心。

他再次說,中國共產黨不會參戰,我們已經贏得了戰爭。我們將在1951年1月調一師人去歐洲。

麥克阿瑟和杜魯門走出小屋時,炎炎赤日已高懸中天。吱嘎作響的雪佛蘭轎車把他們拉到一座矮小的粉紅色建筑前。這座珊瑚敷牆的建築是民用航空局的辦事處。徐徐微風中飄蕩著一隻風袋,而不是美國國旗。雙方的隨行人員差異甚大。簇擁著杜魯門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將軍、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太平洋艦隊司令阿瑟·雷德福海軍上將、無任所大使菲利普·傑塞普、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艾夫里爾·哈里曼,以及新聞秘書查爾斯·羅斯。麥克阿瑟一方的人只有穆喬、考特尼·惠特尼和他的副官勞倫斯·邦克上校。

上午7時36分,會議在坦率的幽默氣氛中開始。杜魯門對威克島襲人的酷暑也不得不退讓三分,他建議說:「這不是穿外套的天氣。」然後脫掉了他的西服上衣,其他人也如此效仿。一位服務員在每位與會者面前放了一碗剛剛切好的菠蘿。麥克阿瑟拿出一隻他那著名的玉米芯煙斗,然後問道:「您不介意我抽煙吧,總統先生?」「我不介意,」不抽煙的杜魯門說,「我想我比任何活著的人都更多地受到煙氣的熏染。」

麥克阿瑟的助手邦克上校把紙和鉛筆放到桌上,並開始草草記錄。但查爾斯·羅斯(按惠特尼的話說,是「焦急不安地」)反對這樣做,他說,雙方都不要做記錄。這是惠特尼的記述,而且是值得懷疑的。布雷德利將軍第二年5月在參議院聽證會上說,他和另外兩位助手公開地做了記錄。麥克阿瑟在同一個聽證會上說,他問過羅斯:「誰負責公共關係?是否要有速記員記錄?可我希望自己動手記錄。但他對我說,不許記錄,而且沒有速記員在場。」

在大部分與會者的視線之外,還有一個人在記錄。長期給傑塞普大使當私人秘書的維爾尼斯·安德遜隨同前來做一些臨時速記工作。安德遜小姐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政府職業女性,生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和橄欖色的皮膚,她跟隨傑塞普輾轉奔走於世界各國的京城都府。她身手不凡。不管在何時何地,都能在一架手提打字機上匆匆打出外交信函和公報,並且可以在難以執筆寫字的顛簸飛行中記下口述。要人顯貴可以使維爾尼斯·安德遜印象極深,但並不能使她感到敬畏。她參加過外長們的會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會議、歐洲和亞洲的最高級會議。由於傑塞普在國務院中擔任消防隊員式的差事,她也總是整裝待發。她到威克島沒有特定的任務,但經驗告訴她不要遠離事件發生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跟著人群走進這所煤渣空心磚砌成的小屋,在主會議室旁邊的一個接待室坐了下來。強勁有力的風從大會議室吹進安德遜小姐的小屋,使兩屋之間的百葉板門微微開啟。她聽見了人們說話的內容,便「自動地」開始速記,她知道,她很有可能被指派去協助傑塞普準備一份正式報告。「我當時手邊居然連一本正式的記錄本都沒有。幸好還有一疊橫格紙,我就馬上記錄起來。」

人們後來在回憶錄中對是否知道安德遜小姐在場一事有不同的記述。查爾斯·墨菲和迪安·臘斯克對此表示驚訝。墨菲說:「我們都不知道她在記錄。」惠特尼在回憶錄中說,那位速記員「藏在門後」,能夠「記下她僅僅透過門縫可以聽見的和通過鑰匙孔可以看見的東西」。他認為,安德遜的記錄「殘缺不全得令人悲嘆」。穆喬大使不這麼認為。「她的在場幾乎不是什麼秘密,因為門是敞開的,至少在會議桌一面就座的所有人一直都可以看見她。」穆喬大概是指杜魯門坐的那一邊,因為麥克阿瑟的隨行人員異口同聲地說他們沒有看見她。穆喬還記起惠特尼開會時在屋裡「踱來踱去」,並且很有把握地認為惠特尼能夠發現安德遜小姐。但是,這些細節卻在第二年春天引起了嚴重的爭執(見第十二章)。

安德遜小姐記錄的大部分發言都是出自麥克阿瑟之口,因為他說得最多,他的表現甚至使那些到威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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