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霧 第一章

職場的兩位前輩舉行婚禮。

「我什麼都可以幫忙。」

當然,我如此表態。只不過,像我這種既非當婚禮主持人的材料,又沒那個資格上台致詞的後生小輩,說到我能做的工作,大體上早已決定。自然是坐在收禮台招呼客人,收下紅包登記。

母親大人從衣櫃深處取出珍珠項鏈,不忘警告我:「要小心專偷紅包的喜宴大盜哪。」

聽說,喜筵即將開始時,這種人就會穿著禮服出現,使出「啊,辛苦各位了。剩下的我來處理,你們快請入席吧」這招。

能夠順利得手,關鍵在於會場上多是初次見面的人。頭一個想出這招的傢伙應該獲頒發明獎。我記得在報紙還是哪裡看過,確實有那樣的行當存在,但實際碰上的可能性恐怕非常低。做父母的,就是會連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替子女操心。

我走出玄關,望見紅蜻蜒停在院子的晒衣竿邊上,唯有透明的翅膀尖端彷佛在咖啡牛奶中沾了一下,變成焦茶色。曬在背上的日光暖洋洋的。

宴客場所在青山的飯店。旋轉門旁貼著來賓一覽表,上方則是今天舉行婚禮的名單。以白字寫上「某某兩家婚宴,於某某廳」的牌子一字排開。

嗯,這簡直像廟會捐香油錢的信徒名單。不過,我當然沒說出口,只敢在心裡想想。

其中有塊「飯山·天城」的牌子。兩方我都認識,但由於是同性,我負責天城小姐這邊。

我搭電梯上樓,收禮台已坐著新郎大學時代的朋友。

鋪有紅褐葡萄藤蔓圖案桌布的桌上,漆盒兀自散發著光澤,我不禁感到「啊,天城小姐真的要結婚了」。

我的任務是行禮招呼來賓,倒沒什麼難的。大家都到得早,禮簿的頁數也不斷往後翻。

期間發生一件令我暗自稱奇的事。新郎那邊的賓客中,有個人很眼熟。

倘使是出版界的同仁,可能在某種機緣下見過面。然而,情況並非如此,我總覺得是在完全不相干的地方遇到他。

我邊向面前的客人致意,邊豎起單耳偷聽隔壁的對話。從交談內容判斷,他們大概是學生時代的老友。那個人似乎受邀致詞,所以不必當招待收禮金。

若是這樣,應該毫無機會和我接觸。是我記錯了嗎?

他坐在休息用的沙發上,彷佛正溫習擬好的講稿。

於是,我以視力一點二的利眼重新審視,發現他的眉形和我家隔壁的小鬼很像。不久前,小傢伙尚在門口馬路和停車場搖搖學步,現已成為堂堂(這麼形容其實也頗怪)小學生,在路上遇到頂多輕輕點個頭,不再喊我「大姐姐」。他長得就像那孩子,有對略微挑起、英氣凜然的濃眉。

……所以,我才覺得眼熟吧。

將收下的紅包袋交到後方,盡量不惹眼地抽出現金。有人早習慣這種場面,一疊一疊把鈔票湊成整數,迅速拿橡皮筋綁好,隨手整理,然後紅包袋歸紅包袋,收進桌上的盒內。不過,紅包袋全清空也不好看,又把幾個放回前面。見金色喜結稍微歪斜,我調整位置,從正面檢視形狀。之後,我驀然憶起《西遊記》里曾出現這景象。

分從左右湧來的波浪相會於中央,往兩側捲曲勾出圓圈狀,還有那金色,都讓我忍不住聯想到孫悟空頭上的金箍。

孫悟空一不聽話,三藏法師便嘀嘀咕咕地念咒,催動金箍愈勒愈緊,最後無法無天的潑猴只能投降。由於是外力施加的疼痛,吃止痛藥也沒效。

潑猴先生駕著筋斗雲,拿的是如意棒,那金箍合該有名字吧。

不過,會自紅包袋聯想到《西遊記》的女孩大概不多。我忽然很想把喜結放到額前,面向某人大叫一聲「孫悟空」。額頭的金色、胸口的珍珠,搭配身上的深藍天鵝絨洋裝,至少色彩頗為協調。

當然,在喜筵的收禮台不好付諸實行,否則肯定被視為超級怪胎。只是,該怎麼說,有段時期,我可是能毫不扭捏地隨興做出這類無聊舉動。

或許是處在婚禮這種場合,加上旁邊飯山先生的朋友一閑下來便會回顧學生時代親密談笑,才令我產生那樣的念頭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