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來之物 第十三章

配合圓紫先生方便的時間,整整兩周後,午餐之約才成行。

在JR飯田橋車站的月台碰面後,由我帶路前往「Fla de parfum」。今天,圓紫先生一身看似清涼的淡紫色馬球衫。

「這次吃的是法國菜。」

「噢,我是不是該穿正式一點?」

「不要緊,那間店很隨興。」

我邊走邊問起《天狗審判》。

「那是您喜歡的段子吧?」

「是啊。內容一再重複,其實很難表演。」

「啊,原來如此。」

「必須不著痕迹地改變對話,同時也得炒熱渴望知道究竟做什麼夢的氣氛。就像房東和官老爺一樣,要讓全場觀眾產生那種好奇心才行。」

「這倒是。」

「不過,最麻煩的是『為什麼不肯說』。面對妻子還能以『沒那個心情』打發,然而,受官老爺審問,甚至嚴刑拷打都緊閉嘴巴,可就非比尋常了。」

「對。」

「所以,結論就是『根本沒做夢』。只是,若主角乾脆地承認,便會失去『好奇』的對象——僅管如此,仍舊殘留白忙一場的荒謬可笑。那是探求沒有實體的事物,或者說,面臨荒誕遭遇的恐懼與突兀感。」

「但,這樣關鍵的地方反倒會變得淺薄。」

「沒錯。倘使根本沒做夢,結局也就喪失意義。」

雖然很遺憾,無法讓不曉得《天狗審判》的各位親耳聽聞,我還是先敘述一下結局。

……不肯吐實的八五郎,被吊在松樹上。天狗出手搭救後,同樣問起他的夢,並威脅他,再不說就要把他大卸八塊。正當他苦悶呻吟之際,妻子出聲道:「相公,你做了什麼夢?」

一切回到最初。換言之,觀眾會發現「這個段子」,正是「那個夢」。故事的結構便是永遠套中有套,因而主角「沒做夢」,段子就無法成立,就會消失。

「所以,圓紫先生版的結局那樣安排?」

「沒錯、沒錯。」

圓紫先生的表演中,並非以妻子的話收尾,待八五郎一臉正經地接著說「我哪有做什麼夢」後,才真正結束。

「打一開始,妻子便瞧見熟睡的他表情變化多端,因此,不管主角怎麼辯解,他的確在做夢,只是嘴上仍堅決否認。依我看,那個夢在他清醒的瞬間就遁入黑洞了。」

「那是常有的事。」

「對,大家想必也是抱著這種心態在表演吧。關於這點,我認為不清楚交代是『忘記』,便沒個著落。」

換成一般人來表演,或許會很啰嗦,此時就端看技藝的高下。圓紫先生最後那句台詞不純粹是說明,也突顯出這麼大的事竟能倏然沒入記憶,足見夢有多不可思議。

我揮舞拳頭,「就是那個!」

「什麼?」

「我想請您針對幾個落語段子,具體地舉出這類下工夫的地方,搭配多位大師的演出範例加以解說。」

大師莞爾一笑,「那就加油吧。」

從我打電話聯繫時,圓紫先生的反應就很不錯。他似乎認為,這不失為讓大眾關注落語的好主意,況且也能整理自己的想法,可謂一石二鳥。

不過,沒想到圓紫先生的書會由我來協助出版,緣分真是奇妙。

彎過大樓旁,走上徐緩的坡道,大師接著說:「第一次和你見面時,也談到『夢』的話題呢。」

「啊,沒錯。」

那是關於某大學教授奇異的童年夢境。我首度窺知圓紫先生的力量,便是源自那段解謎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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