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來之物 第九章

對於隱藏的事物,想知道、想探聽、想觀看,都是人之常情。

每當為生活中的遭遇感到困惑時,聽我傾訴、替我解惑的總是圓紫先生。他是名字要冠上「春櫻亭」這個頭銜的落語家。

圓紫先生的表演全集,第一期已順利收錄完結,之後又追加五卷。雖然也推出CD版,但我一開始買的是錄音帶,所以還是同樣買齊整套。

與天城小姐談話的翌日是周六,不必上班。假如做的是雜誌,由於截稿日的關係,據說休假也會變得很不規律。岬書房並無那種情形,除非負責的書有特殊狀況得處理,否則周末向來放假。

我到院子晾衣服。

今天一早就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雖然雲量不少,但都集中在天空下半截,宛若大型棉花糖。從鄰家屋瓦連成的灰色線條,看得見那雲層的頂端。再往上是一整片蔚藍,彷佛為太陽特地空出舞台,狹小庭院的綠意也顯得格外深濃。

夏衣愈換愈單薄,所以籃子里的濕衣服不會突然劇烈減少。有床單、毛巾被、浴室踏腳墊之類的大塊布料時,只要拿起一樣晾曬,剩下的分量便會驟減。換成質料厚重的毛巾時,也有相同的成就感。

我喜歡這種解決一件事、做完一件事的感覺。

晒衣竿分別位於門口可見之處,以及屋後。內衣類自然是拿到後頭,在楓樹樹枝和檐下繩索之間架上短竹竿。日常中,家人磨合出的生活模式會逐漸定型,又隨之變化。自從姐姐缺席,那部分冒出一塊空白——晒衣竿上少了她的衣物。

約一年前起,早晨總有隻戴紅項圈的黑貓穿越院子。通常那是我們吃完早餐要出門的時刻。

黑貓大搖大擺地昂首闊步。我站在走廊上,隔著玻璃窗一路目送它。只見黑貓行經樹叢前方,跳上後面的磚牆,再跳下地,就此消失。不過,它純粹是路過,不會胡亂搗蛋。

「不曉得它要去哪上班?」

母親大人附和我:「每天早上它都很準時呢。」

或許是前往貓咪事務所。姐姐已不在家,看不到「貓咪上班」這一幕。類似的瑣事,令我不由得感到「我們家也進入了新時代」。

話說,即使不是貓,人人也都有固定的行為模式。

晾衣服時,我常聽錄音帶。之前去逛量販店,由於價錢實在太便宜,忍不住買下超輕巧的手提式音響。操作鍵上標示的不是「PLAY」之類的洋文,而是「播放」和「停止/取出」這種國字。儘管想著這對老人家或許很方便,最後還是自己拿來用。我把音響放在腳踏車后座,調低聲量,播放圓紫先生的《天狗審判》。

這是個談「好奇」的落語段子。

內容描述酣睡的八五郎表情變化萬端,引髮妻子的好奇,遂問他方才做什麼夢。他不肯透露,夫妻倆便吵起架。來當和事佬的阿熊,弄清爭執的原因如此無聊,當場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平息紛爭,剩兩人在場時,阿熊問:「是不能對女人說的夢嗎?」他不肯吐實,於是雙方大打出手。房東出面勸架,亦為之果然。等與房東獨處,「總該可以告訴我吧?」他仍緊閉著嘴,氣得房東趕人,叫他收拾包袱滾出去。八五郎覺得這太沒道理,告上衙門。官老爺也聽得瞠目結舌,訓斥房東一頓,就此解決本案。「啊,慢著,八五郎。」官老爺留下八五郎,然後……

故事就這樣不斷發展下去。第一次聽時,我不禁嘆服「實在太有趣」。

夢的世界屬於個人所有。當事者不講,誰也無法偷窺。那是絕對之謎。若想窺探,便會產生奇妙的焦慮。

雖然猜得到,但別具匠心的結尾,依舊教人會心一笑。

我用力扯直襯衫的下擺和袖子,將衣架騰出間隔逐件掛上。手提音響的聲量刻意放低,所以鄰居應該聽不見。假如聽得見,就會發現一個配合結尾伴奏的節拍掛衣架的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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