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差點忘記。源氏把三公主迎回大宅,新婚嘛,頭三個晚上去新妻子那裡過夜是義務。可是,源氏已興趣缺缺。他後悔做了無聊的傻事,於是向紫夫人辯解:只有今晚,請諒解云云,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你。之後,便冒出那句話。」
我聽得興味盎然。故事繼續。
「書上寫著,源氏心煩意亂頗為痛苦,至於替新郎倌打點種種細節的紫夫人則應道『我可不曉得怎麼辦』。就在這前面,作者描述她『些許,露出微笑』。」
這會兒,我不由得停下刀叉。比起食物,我加倍努力咀嚼文字,而後忍不住感嘆:「真猛。」
不過,相較於「微笑」,「些許」似乎更有表情。那是望見虛無的「些許」,是帶著看透一切已然結束的「客觀」,縱使嫣然一笑,也能自天上冷眼旁觀的「些許」。
「我認為,源氏心裡畢竟仍是喜歡紫夫人的,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我萌生疑問:「天城小姐當初讀的是古文嗎?」
「基本上是的,趁著高中放暑假的空擋。」
我不禁嘆息:「就是有你們這種人。」
她居然是法文系畢業的,害我這本科生無地自容。當時,我可是好不容易勉強念完現代語改寫版。雖然想過至少《若菜》 上下該看原文,終究沒實行。
「高中的國文老師講課很有意思,我才會想瞧瞧原文。其實我根本沒注意細節,只是囫圇吞棗。」
「你那種閱讀能力,我真想效法。」
「這點小意思算什麼。」
「對了,不是有兩大『些許』?另一個呢?」
「另一個嘛,是我準備升學考試時讀的《竹取物語》。」
「赫映姬 嗎?」
「那是暑期進修講義里的一篇。故事中的女主角,不是出難題要求婚者先送上稀世珍寶?其中,她向石上麻呂索取的是『燕子的子安貝』。」
「噢,就是那個伸手進燕子窩的人。」
他想從高處的鳥窩拿出傳說中的貝類,卻不慣摔落。
「沒錯。而且,他摸到的不是『子安貝』,是燕子的……吃飯時不適合提起的某種東西。緊抓著那玩意墜地的男子,不幸摔斷腰骨。得知他在痛苦掙扎後瀕臨死亡,赫映姬詠了首詩歌。『承蒙佳人贈歌,實感榮幸,但她畢竟不肯與我成婚吧。』男子遺憾地斷氣。你知道聽說此事後,赫映姬反應如何嗎?」
「請說。」
天城小姐奸笑,應道:「『些許憐憫』。」
我不禁再次感嘆:「唔,這也相當猛。」
「這是被迫促成婚事的女人,和不結婚的女人,兩種『些許』。」
「兩種都很酷。」
「不過,紫夫人的心大概已不在源氏身上。總之,結婚憑的是衝動,『些許』這字眼和結婚不搭調吧。」
「倘若對方告白『我些許愛你,請與我結婚』,心裡確實會冒出問號。」
「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