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來之物 第六章

男女之愛,很麻煩,也很辛苦。不過,這種麻煩事若完全沒發生,也會變成焦躁的原因。只能說,夫復何言。

重讀漱石老師的《我是貓》,第三早有這麼一節:

某日,按慣例吾輩與小黑躺在溫暖的茶几下閑聊,他又舊調重彈地吹噓老掉牙的光榮歷史;之後向吾輩提出這樣的問題:「你到目前為止,抓過幾隻老鼠?」雖然吾輩自認知識較小黑髮達許多,可是說到腕力與勇氣,早有自知之明,終究無法與小黑相比,只是面對這個問題時,仍不免吞吞吐吐。然而事實就是事實,總不能騙人,因此吾輩回答「其實我一直想抓,但至今尚未捕獲」。

以前看這本書時,約莫會不當回事地草草翻過此段,如今,我倒很能體會「吾輩」的心情。

噢,講到我家的大事,姐姐已在前年結婚。

對象是我也接過電話的那位鶴見先生。兩人在農曆十月的良辰吉日行禮成婚,接著便去南方熱帶島嶼蜜月旅行。然後,除麻袋裝的咖啡和木雕人偶之類一看就像紀念品的玩意,還帶了別的東西回來。那是以保特瓶收集的當地海水,足足盛滿兩瓶,分量挺多的。小倆口將其中一瓶送到家裡給我。

「你喜歡這種東西吧。」

不愧是姐姐,相當清楚妹妹的喜好。外表只是普通的水,但想到這是遠從南十字星閃耀的天際空運而來,便覺得格外珍貴。我定睛凝視著問:「這是在什麼地方取的?岩岸?沙灘?」

「是淺灘。放眼望去儘是翡翠藍的海水,且有熱帶魚在腳邊嬉遊。」

還真像蜜月旅行會去的地方,我忍不住想吐槽。

不過,海水放久也會腐臭吧,我不禁擔心。此時,姊夫大人冷不防發話:「做成鹽巴就好。」

我當下茅塞頓開。姐姐夫妻返回愛巢後,我把海水倒進溫牛奶用的小鍋試著熬煮。大概是含有相當多的鹽分,最後變得很濃稠。我在杯口架上咖啡濾紙,一點一點地注入,耐心等待。過程猶如做理科實驗,非常有趣。儘管是臨時起意,此舉果然正確。濾紙上留下的白色結晶,乾燥後成為漂亮的鹽巴。

我和姐姐通話,得知他倆是將海水煮沸熬干後,拿到太陽下曬。據說摸起來刺刺粗粗的,沒變成粉末。

「濾過一次似乎比較好,我的成品瞧著比市售的鹽細。」

那很像某種東西,我一時講不出所以然,於是姑且道:「雖然沒看過,可是感覺很像大麻。」

姐姐嗤之以鼻。

「又沒看過,虧你也敢說。」

「人是有想像力的嘛。但這麼一提,我便不自主地思索起,大麻或許能溶在水中夾帶過關。」

話題愈扯愈危險。

「總之,你的成品非常細密?」

「嗯。」

「那麼,難道是我的混有雜質嗎?」

「唔,濾過的水也是白色的。」

「味道呢?」

「當然是鹽味。」

「我的很苦。」

「啊,如此說來,排出的就是『滷水』。」

放下話筒後,我翻閱《廣辭苑》。沒錯,字典上的解釋是「熬煮海水製鹽後剩下的母液」。換言之,就是生出鹽這個孩子的母親,據說也稱為「苦鹽,苦鹵」。嗯,當媽媽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時,我忽然想到質地細緻的鹽巴像什麼。

不是大麻,是龍角散,我不由得露出微笑。這藥粉與我有段回憶。小時候,聽父親邊服藥邊喊「好苦」,我立即拿小湯匙舀一口,說聲「我敢吃」便放進嘴巴,只為得到誇獎。小孩子這種生物,真猜不準會有什麼意外舉動。最後,我有何下場就請各位自行想像。如今,那已成為帶著微微苦澀的往事。

話說,結婚之後孕育的可不僅鹽巴。去年秋年,姐姐夫妻迎來愛情結晶,我也升格為「阿姨」。

呱呱墜地的是個小女娃,和姐姐一樣有雙大眼,非常可愛。在醫院頭一次見面時,護士小姐抱著寶寶從新生兒室到姐姐床邊。據說,嬰兒最好打第一天起就偎在母親懷裡吸奶。

「她在瞪人耶。」姐姐輕輕挑眉,開心地說。

眼睛還看不見的稚嫩幼兒,居然便給人這種印象。我內心浮現強烈的預感,誕生了一個極富個性的生命。

我家後繼有人,當然是喜事,但孩子的媽是我從小熟悉的姐姐,光想就十分不可思議。

見寶寶仰身哭泣,我試著接過來抱,手繞到她彷佛會軟綿綿彎曲的背部,哄著「沒事、沒事」。她怯生生地顫動雙唇,哭聲不久便停止,真是聽話的乖孩子。

姐姐夫妻回娘家時,我再度見到寶寶。小外甥女宛如喝下神奇國度的藥水,愈長愈大。

姐姐和我差五歲,「順利」的話,五年後我也會抱著自己的小寶寶吧。但是,我很忙,光往返於住家和出版社,轉眼便過去一天,連碰上麻煩的機會都付之厥如。身為姨字輩人物,多多少少,仍有那麼一丁點焦慮。

好了,言歸正傳。

「呃……所以,『些許』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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