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外頭下雪了。
我從廊上窗戶眺望庭院,只見細雪紛飛。仔細一瞧,遠處有白色物體由右向左飄過,到眼前時卻正好相反。雪花交錯飄落。大概是夾處房舍之間,所以捲起奇妙的氣流吧。
雪花雖細小,但數量一多,便濃密地覆蓋視野。看這陣仗,應該會是場大雪。
吃完延遲的早餐,我套上父親的黑色舊雨鞋,一圈一圈纏上圍巾,穿著大外套前往儲藏室。
記得家裡有把堪稱鏟子大王尺寸的深綠塑膠雪鏟,唯有刀刃是金屬。我扯出塞在紙箱後的雪鏟,走到門前馬路。
放眼所及,杳無人跡。平日上午原就冷冷清清,少有車輛通過。儘管勉強找得出輪胎印,但似乎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剛剛用餐時,我也沒聽見雪鏈擦過柏油路的那種特別聲響。
世界彷佛陷入沉睡。
我將綠鏟插進白地面,像舀起泡沫做成的蜂蜜蛋糕般抬高,感覺挺重的。我猛然使勁,把雪抖進路旁水溝。領教到雪的分量,我學得教訓,接下來都先拖近再倒入。
眼前雪花片片飛舞,我拉高圍巾當口罩。
由於氣息散發不出去,圍巾內側十分溫暖。
我繼續剷除積雪。黑色柏油路面短暫現身,立刻又披上白襖。世界變成巨大的砂糖罐。
母親大人打開廚房窗戶,朝我吆喝:「等雪停再動工,這樣容易感冒。」
「嗯,再一下就好。」
動動身體,便感到相應的疲勞,明天或許我會肩膀酸痛。稍一眨眼,睫毛沾上的雪花輕輕掉落。
清掃得大致滿意後,我拉開玄關的門,扯下圍巾做的口罩。這時,母親走出屋內。
「順便幫我檢查浴室煤油的情況。」
「啊,一下要我進來,一下叫我出去,真是雙面人。」
「快到房子後面看看。雪這麼大,沒煤油可不妙。」
雖然嘴巴嘀嘀咕咕,其實把鏟子放回儲藏室原就順路。我不停拔出深陷雪中的雨鞋,緩緩前行。屋後有個大鍋般的煤油桶,我戴著手套以指尖擦拭碼錶上的凝雪,露出指針。煤油確實逐漸減少,但令明兩天應該還不愁用。
接著,我瞥向旁邊的熱水器。本該平坦的表面突兀地隆起一塊,真奇怪。我抹除覆蓋的積雪,原來是石頭。不曉得是家中哪個人基於何種考量放上,便沒再取下。
我把石頭丟到牆邊。
進屋後,我喝熱可可暖身。今天這種天氣,想必每間店都休息吧。
慢吞吞地洗完杯子,我走近電話,翻開通訊錄找到鷹城書店的號碼,按下按鍵。
接通後,我請伯母換鷹城來聽。
「抱歉,你在忙嗎?」
「閑得很。」
「能問你一件事嗎?」
「嗯。」
「上次,你提到本鄉老師……」
「啊。」他頓時有點尷尬,大概是後悔不該泄漏客人的隱私吧。
「你還記得嗎?老師是不是買很多本同樣的書?」
「……」
一陣沉默瀰漫。我家、鷹城家,及整個市鎮的上空,大雪霏霏而降。
過了一會兒,話筒彼端才傳來答覆。
「對,沒錯。」我不禁眼眶發熱。
為人父母者,會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嗎?想必因人而異。但對老師而書,此舉不知令他多麼羞恥,多麼窩囊,多麼痛苦。
「我從某管道聽說,教育委員會不良刊物黑名單上的書流入鎮上書店。由於擔心妨礙營業,不能聲張,可是又不想讓學生誤買,所以發售當天本鄉老師自掏腰包到處搜購。」
「這樣啊,」鷹城頓時炸開似地嗓音一亮,「大概是要拿去集中燒掉。」
「應該吧……」吃吃的笑聲接著傳來。
「不過,燒掉之前,老師八成還是會偷看。」我握緊話筒。
笨蛋,我暗想。同時,也為面對沒絲毫惡意的鷹城,卻無法坦然回應的自己感到困窘。
我只說聲「拜」就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