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四分之三的遺體身份已經確認》

《黑匣子分析,機長曾經大喊:畜生,油壓沒有任何顯示!》

《駕駛艙內的苦鬥》

《遇難乘客賠償標準交涉長期化》

《群馬縣警察局開始,對此次空難事故進行檢證》

《在多野醫院住院的三位倖存者恢複食慾,時現笑臉》

《倖存少女接受記者採訪,表示永遠不會懼怕任何挫折》

……

這一天,悠木和雅坐在被岸本和田澤,夾著的辦公桌前,一直埋頭用紅筆改稿。

龜島的餡兒餅臉湊過來:「稿子差不多了吧?」

「社會版五分鐘以內給你。」

「知道了,拜託!……」龜島說著,轉身走了。

大辦公室的氣氛,跟昨天沒有什麼兩樣,大家的工作態度,也都跟昨天一樣。悠木和雅覺得:自己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

悠木和雅此時的心情非常平靜。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就有了辭掉這份工作的願望,今天總算找到了從這個組織的束縛下,自由解放出來的機會!

悠木和雅忽然想起了,安西耿一郎對他說過的話:「為了下山才爬山的嘛!……」

「莫非安西耿一郎也是我現在的這種心情?……」悠木和雅暗自琢磨著,「攀登沖立岩,只不過是一種把自己,從被束縛的狀態下,解放出來的儀式?」

登山家的制高點……

也許自己的心境,被安西耿一郎給提前言中了。到報社參加工作17年了,推開擁擠的人群,在記者的路上艱難前行,悠木和雅從來沒想過要辭掉記者「下山」。

但是,安西耿一郎看到了悠木和雅內心深處的願望。不,說得具體一些,那是一種想「下山」又「下」不了「山」的、很不幹脆的生活方式,自己曾經為此感到煩躁不安。

已經決意「下山」的安西耿一郎,已經看破了這一點,所以才邀請悠木和雅,一起攀登沖立岩。他是想告訴我:「你將面臨是否『下山』的選擇。」而且,他還想問悠木和雅:「你打算怎樣決定自己的人生道路呢?」

將近午夜12點的時候,大部分版面都付印了。

悠木和雅把第一版的清樣拿在手上,認真地看了兩遍,抬起頭來,對龜島說:「好!付印吧!……」

龜島沒有說話,長時間地盯著悠木和雅的臉,彷彿要把他的臉,盯出一個小血窟窿眼兒來。

悠木和雅站起身來,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摘下胸前的徽章,輕輕地放在辦公桌上,又把改稿用的紅筆放在徽章的旁邊。

岸本見狀問道:「全家人以後靠什麼吃飯呢?」

「反正餓不死。」悠木和雅強硬地說。

「別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現在日本經濟很景氣,還愁找不到工作嗎?」

「你說過的話不算數啦?」

「什麼話?」悠木和雅抬起頭來。

「以前咱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你對我們說過的!……」岸本激動地說。

「我說什麼了?」悠木和雅反問了一句。

岸本使勁兒地盯著悠木和雅:「你說,你喜歡這個工作,你要當一輩子報社記者!……」

「那是年輕的時候說的話。」

「我親耳聽見的!……」岸本激動地說。

「現在的情況變了。」悠木和雅冷淡地說。

「不,情況沒有變!……」岸本大吼一聲,站起身來,揪住了悠木和雅的脖領子,好大的勁兒啊!

「深山也好,淺山也好,你都應該去!……不願意當一條被人豢養的狗,就當一條野狗!……當一條山狗!……」岸本激動地說,「你就在那裡繼續地寫!……寫山上的櫻花開了,寫夏天山裡人的傳統節日,寫往河裡放魚苗……可寫的東西多著呢!」

「你給我放手!……」悠木和雅大聲吼著。

「我就是不放!……」岸本強硬地說。

悠木和雅奮力地一掙扎,襯衣發出令人討厭的撕裂的聲音。

「求求你,放手!……」悠木和雅緩聲說。

「不行!……你不能就這麼辭職!……」岸本記者激動地大吼著,「要辭職,也得等到你真想辭的時候!」

悠木和雅動搖起來。真的想辭的時候……

岸本大叫起來:「畜生,你難道忘記了嗎?……咱們可是同年進這個報社的!……你不能一個人,就這麼隨隨便便地辭職!……」

岸本的話,深深的打動了悠木和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四周已經圍了一大群人。聽了岸本的話,龜島頻頻點頭,吉井雙手緊緊攥著一把,排版專用的尺子,赤峰抱著一疊共同社電信低著頭,稻岡則挺著胸。

不光是搞內勤的編輯,搞外勤的記者很多也在場。佐山是一副嚴肅的面孔,神澤的眼睛紅紅的,依田千鶴子雙手捂著臉。川島也在,玉置也來了。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悠木和雅看見了田澤那好像在鬧情緒的側臉。

「悠木先生!……」佐山向前跨了一步,莊重地大聲吼叫著,「不管你到哪兒去,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日航全權!……」

悠木和雅潸然淚下,雙拳捶在桌子上,臉也深深地埋進了臂彎里。

這個時候的悠木和雅,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體驗到這種幸福的人,看起來是不多的!

這時,傳真機啟動了,傳真紙慢慢吐出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聽得格外真切。

傳真紙上的字很大,是悠木和雅最近,剛剛熟悉的筆體。

悠木先生:謝謝您了!

我的理想是,將來當一名像您那樣的報社記者。

望月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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