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大辦公室里進來一輛輪椅。前來找悠木算賬的,不是總經理飯倉,而是社長白河。

所有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了。白河社長那布滿血絲的眼睛,把編輯部里所有成員,挨個兒地掃了一眼。

白河當編輯部主任的時候,就得了「氫彈」這個外號,現在,「氫彈」好像又要爆炸了,連粕谷和等等力都原地立正不動了。

「這是誰幹的?……」白河威嚴地瞪著粕谷問道。

「至於說具體是哪一個人乾的……」粕谷含糊不清地說了半句話,就咽回去了。

「那麼,是你的指示嘍。」

粕谷緊張得嘴巴都歪了,停頓了一下以後,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他完全被白河鎮住了。

「誰幹的?……」白河又追問了一句。

寂靜籠罩著整個大辦公室。

白河社長的頭頂上,是專門為他推輪椅的、那個名叫高木真奈美的女人端莊的臉,她那迷人的眸子,好像是白河的另一雙眼睛,環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悠木和雅用眼角的餘光,看見稻岡開始慢吞吞地向前移動,覺得自己應該站出來了。他那僵直的腿,剛剛向前邁了一步,只聽見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這是大家一起乾的!……」是整理科科長龜島。

白河伸長了滿是皺紋的脖子:「大家一起乾的?……畜生,你小子以為,這是你上小學的時候,在開班會哪?少他媽給我來這套!……」

「確實是大家決定的,大家一致贊成才登出來的。」

「渾蛋!……」社長白河暴跳如雷地伸腿瞪眼。

悠木和雅鎮定地走到白河社長面前說:「是我乾的。我是日航全權,刊登這篇文章是我決定的。」

白河嘴角邊浮現出一絲微笑:「畜生,果然是你小子……」

悠木和雅點了點頭,低頭等著白河的怒罵。

可是,白河沒有發怒,而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給我滾出北關吧。」

悠木和雅抬起頭來,由於「死刑」宣判得太突然,他有點兒不大相信:「您是說……開除我?」

「怎麼?不服嗎?……」白河傲慢的反問道。

悠木和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瞧你那可憐的樣兒!……要不你就到深山裡的記者站去。」白河社長惡狠狠地訓斥著,「我可以像養一條狗似的養著你,但是,一輩子別想再回總社來!……擺在你面前的,就這兩條路,自己挑吧!……」

悠木和雅是辭職呢,還是像一條狗似的,被白河養起來呢?難道當場就要決定嗎?

悠木和雅緊緊地咬著嘴唇,恐懼感悄然遁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憤怒。

望月彩子那滿是淚水的臉,突然浮現在了悠木和雅的眼前,悠木覺得,應該對彩子的眼淚負責,因為自己實際上,是利用了彩子的純真,來沖洗亮太郎死後,自己心靈的污垢。但是……

望月彩子關於生命的輕重和大小的思考,刊登在《北關東新聞》上,對於媒體來說,難道是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的嗎?

「我不認為,我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悠木和雅終於把,擠到喉嚨口的話,給說了出來。

「畜生,我沒有問你這個!……」白河社長激動地吼道,「我在問你:究竟是辭職,還是到深山裡的記者站去!……」

這回悠木和雅的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弓子膽怯的臉,但是,他沒有畏懼,也沒有退縮。

一個人從悠木後邊走了出來,是等等力。為了對白河表示禮貌,他把茶色眼鏡摘了下來:「社長,請您給他點兒時間,讓他好好考慮考慮。」

白河社長把臉轉向等等力:「給他一點兒時間?」

「對,給他一、兩天時間,讓他好好考慮考慮。」

「你不就是個社會科的科長嗎?你覺得你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嗎?」

等等力的臉色,立刻變成了青灰色。

白河環視了一下大辦公室里所有的人:「嗬!……你們是滿臉不服氣啊!……你們都不要搞錯了,你們都是我手上的棋子!……」

「可是,社長……」等等力還想說些什麼。

沒等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氫彈」就撲地爆炸了。

「都給我住口!……編輯也好,記者也好,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都他媽的像個人物!……」白河社長大聲罵著,「我告訴你們,如果沒有北關,來做你們的後盾,你們就狗屁不是!……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沒有你們,北關照樣一天不落地出報紙!……」

辦公室頓時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悠木和雅!……今天之內,你去向總務報告你的決定!……」

白河社長說完,沖真奈美擺了擺手,輪椅馬上轉換了方向。

「作為北關的一員,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悠木和雅底氣十足地,沖著就要離開的白河社長說。

輪椅停了下來,兩個混濁的眼球慢慢轉向悠木。悠木和雅直視著那兩個混濁的眼球,沒有屈服的意思。

白河社長那威嚴的嘴唇張開了,誰都以為隨之而來的是第二顆「氫彈」的爆炸。

可是,白河社長只緩緩地說了一句「今天之內」,就把臉轉過去了。

輪椅從大辦公室里消失了,辦公室的門也被誰關上了。

緊張的氣氛頓時鬆弛下來,人們慢騰騰地動起來,只有悠木和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岸本站在旁邊看著他的側臉。

「這叫什麼事兒啊!……」龜島發了一句牢騷,但沒人理他,一個個面色都很嚴峻。

粕谷主任的影子不見了,大概已經悄悄溜回,主任辦公室去了吧。

等等力回到靠窗的、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重新戴上了茶色眼鏡,表情是曖昧的。他沒有能夠保護悠木和雅,但是,他那一句「可是,社長——」,足以使悠木終生難忘。

追村副主任本來不在,但此時站在門口附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眼看著悠木和雅。

悠木和雅也看著追村。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經把他當作父兄加以崇拜。

沒有所謂決斷,也沒有所謂強烈的意志,悠木和雅抬起手來,去摘別在胸前的《北關東新聞》的徽章。

岸本一把抓住了悠木和雅的手,大聲勸他:「悠木先生,請你不要這樣!……」

悠木和雅把岸本的手甩開:「渾蛋,你要我當一條狗嗎?」

「當一條不搖尾乞憐的狗,又有什麼不好呢!……」

「對不起!我不當!……」悠木和雅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煩躁。

「悠木,別跟自己過不去!……」田澤也說話了,「你是日航全權,不能扔下日航當逃兵!……要想辭職,你也得把工作交代清楚了,然後再辭職,今天的版面安排,你得負責!……」

田澤越說越興奮,聲音都變得沙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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