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悠木和雅一個人,去地下室的食堂吃完午飯,上三樓進了大辦公室。

大辦公室里還沒有幾個人。整理部的吉井跟悠木打了個招呼,滿臉閑倦。想起衝擊「減壓隔板」的爆炸性消息那天晚上,吉井那興奮的樣子,恍如隔世,其實只不過是三天前的事情。

桌子上的稿件有三大堆,這情景持續了一個星期了,悠木和雅巳經習以為常。中間那堆最上邊,是今天頭版頭條的替補稿件——農大二附中棒球隊那個隊員的父親的遺體,身份天亮之前被確認了。關於這個消息,佐山一大早就從縣警察局記者室,打來電話通知了悠木,跟這個消息有關聯的各個方面的採訪,悠木和雅已經把記者都安排好了。

悠木和雅坐下來以後,撥通了出版部副主任——貝冢的電話:「我是悠木,實在對不起,剛才給你添麻煩了。」

「不,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沒幫上忙。你讓追村副主任,給我們茂呂主任打個電話試試,茂呂主任的夫人是追村給介紹的。」

悠木和雅說了聲「謝謝」就把電話掛斷了。放下電話的時候,他看見一杯咖啡,正被放在電話機旁邊,悠木抬頭一看,是臉上掛著微笑的依田千鶴子。

「昨天我態度不好,向您賠禮道歉。」

「今天怎麼又這麼好了?……你可以當一個出色的女演員。」悠木和雅稱讚著,「今天你打算在這邊兒?」

「下午三點過後,我就去那邊兒了。」依田千鶴子驕傲地說。

「感覺在哪邊兒好?」

「現在還說不好。」

「寫稿跟倒茶一樣,很快你就會熟練的。」

「要是能那樣的話就好了。」千鶴子甩動著長發走了。

目送千鶴子那好像沒有什麼精神的背影遠去,悠木和雅拿起了電話,撥了廣告科規劃股的內線號碼。接電話的正好是宮田。

「我是悠木。小聲告訴我,暮坂科長今天怎麼樣?」

「請假休息,真沒有想到。」

「為什麼請假?」悠木這樣問著,心裡緊張得直敲小鼓。

科長在御巢鷹山被神澤給打了——這個消息,是不是已經在廣告科傳遍了?

「說是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得很厲害。」宮田苦笑著說,「也是啊,他畢竟沒怎麼爬過山嘛。」

「是嗎?……知道了。」悠木和雅嘆了一口氣說,「對了,宮田,你又到醫院去看過安西嗎?」

「啊,昨天傍晚去了一趟。」

「情況怎麼樣?」悠木和雅關切地問。

宮田說話的聲音,變得很憂鬱:「表面上看起來挺開朗的,開朗得有些不正常……也許是裝出來的吧?」

「也許吧。」悠木和雅喃喃地說。

「最可憐的是他兒子,坐在病房的牆角里,一點兒精神都沒有。」宮田很傷感地說,「本來放暑假了,應該高高興興地玩兒幾天……」

宮田的話,使悠木和雅心情沉重起來,他想起了在醫院外邊的草坪上,自己跟安西燐太郎一起玩球的情景。燐太郎那燦爛的笑臉,就在悠木的眼前浮現,尖細的笑聲在耳邊迴響——燐太郎還沒變聲呢。

給宮田打完電話以後,悠木和雅沉默了很久。

副主任追村和社會科科長等等力都來上班了。悠木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現在是下午一點半,討論日航版面的會議,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了。

悠木和雅撥了玉置的呼機號以後,開始瀏覽稿件。

《噩夢般的空難,發生已經一周,還有很多遺體沒有被找到》

《冒著酷暑搜尋遺體》

《分析黑匣子,本周內拿出初步報告》

《第一個七天,空難現場的鮮花與香火》

《運輸省航空事故調查委員會說,減壓隔板的碎片已經組拼完畢》

《羽田機場和成田機場對所有飛機的減壓隔板進行檢查》

《跟墜落飛機同型的一架客機,在香港發生引擎故障》

《墜落飛機在大阪機場,發生尾部先著地事故以後,是美國波音公司負責修理的》

……

岸本來上班了。今天的岸本看起來挺髙興的。

「有什麼好事兒嗎?看你高興的!……」悠木和雅笑著對岸本說。

「喲,你看出來啦?」岸本笑著說。

「難道不是你故意讓我看出來的嗎?」

「神澤的事怎麼樣了?」

這事兒昨天晚上,悠木和雅已經打電話,跟岸本說過了。

「想說就快說,別打岔!」

「昨天是我40歲生日。」岸本笑著說。

「上個月我就40歲了,沒有什麼可高興的,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停戰了!生日停戰!……」岸本頗有些激動地說。

哦——悠木明白了,岸本指的是他那兩個把他當作黴菌的女兒,暫時跟他和好了。

「好久沒有像昨天晚上那樣,全家團圓了!……」岸本高興得搖頭晃腦,手舞足蹈,「我高興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停戰還不夠吧?一鼓作氣結束戰爭得了。」

「這還說不好,看今天晚上的情況吧。不過,我已經看到了和平的徵兆。」

悠木和雅點了點頭,眼前浮現出小淳的面容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我是玉置,您呼我?」玉置的聲音還算冷靜。

悠木和雅把椅子轉了個角度,後背沖著還要說些什麼的岸本,低聲對玉置說:「對不起了玉置,沒有能夠把你的情報,搶先刊登出來。」

玉置選擇了沉默。

「還要繼續盯著事故調查組,摔碎了的減壓隔板,已經拼湊起來了,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發現。」

玉置沉默了好長時間以後,終於說話了:「悠木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想說什麼,你就說吧。」悠木和雅答應一聲,可是,玉置又沉默起來。

「說吧,不用有什麼顧慮。」

「……如果不是您當這個日航全權,我那篇稿子能見報嗎?」

悠木和雅想了幾秒鐘以後,回答說:「大概也能吧。」

「知道了,對不起。」玉置說話的速度,突然變得很快。

「應該道歉的是我啊!……」悠木和雅長嘆一聲,「不過,有一條你不要忘了:你前邊的路還長著呢。」

悠木和雅說完以後,忽然覺得自己的話都是廢話。

不管玉置以後再當多少年記者,也很難說再碰上這麼大的事故了。這一點不但悠木和雅很清楚,玉置只要稍微用腦子想一下,也會很清楚的。

但是,悠木和雅只能這樣說。一個星期以前,悠木想到過群馬縣境內,還會發生比「大久保聯合赤軍綁架事件」更大的事件嗎?

追村和等等力相繼站起來,向主任辦公室走去。已經下午兩點了,該去參加討論日航版面的會議了。

悠木和雅拿起記好了稿件標題的一張紙條,站起身來。

給玉置打完電話,悠木和雅覺得:自己又了結了一檔子事兒。他要想辦法,說服編輯部的領導,繼續詳細報道日航空難。作為「日航全權」,他要把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堅持負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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