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童謠是這麼唱的來著:

今天怎麼看不見山呀?沒有雲,也沒有雨呀?奶奶,這是為什麼呀?今天怎麼看不見山呀?

這個嘛,我的好孫孫,大山哪,它在弔喪啊!

奶奶呀,請您告訴我,大山為什麼要弔喪呀?

這個嘛,我的好孫孫,人死了,大山會弔喪!自古以來,自古以來,大山就會給死人弔喪!

悠木和雅突然從夢中醒來,意識到自己睡在值班室的床上。他掙扎著欠起身子,環顧四周。

突然,枕邊的電話鈴響了。悠木下意識地抄起電話,但是,大腦還沒有開始轉動。

「我是佐山。」電話里說。

噢,負責蹲警察局的記者組長佐山吧——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悠木和雅完全醒過來了。

「昨天晚上辛苦你了。現在幾點鐘了?」

「已經快六點了。」電話那頭的佐山說。

昨天晚上,悠木和雅確實命令過佐山,叫他早上起床以後,再去旅館找調查官摸情況,可這個時間也太早了,能摸到什麼情況呢?

「這麼早來電話,有什麼事嗎?」

「《每日新聞》登了。」

「登什麼了?」

佐山停頓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說:「減壓隔板破裂可能是造成事故的原因。」

悠木和雅頓時愣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喂!喂!……」

「……」悠木和雅沒有吭聲。

「喂!喂!……」佐山焦急地呼叫著。

「……」悠木和雅還是沒有吭聲。

「悠木!……我認為你的決斷是正確的,咱們不登是對的!……」

悠木和雅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地掛上了電話。

忽然,悠木和雅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飛快地穿上褲子,穿上襯衣,連襯衣扣子都沒扣,就朝門外跑去。

跑到編輯部的大辦公室,只見值夜班的森肋,正坐在椅子上,一發現悠木和雅過來,他趕緊站起來鞠了一個躬。森肋剛剛參加工作一年,這小子見了誰都鞠躬。

「《每日新聞》來了嗎?」悠木和雅焦急地問。

「啊,對不起,我還沒去拿,應該來了吧。」

森肋一陣風似的,跑到大樓外邊,去拿報箱里的報紙。由於還沒有人上班,大樓里安靜得很,森肋下樓上樓的腳步聲,悠木聽得清清楚楚。

森肋抱著一大卷報紙,推門進來,從中抽出《每日新聞》,遞給悠木和雅:「給您。」

悠木和雅把《每日新聞》攤開,放在桌子上,頭版頭條醒目的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減壓隔板破裂,可能是造成事故的原因。

跟悠木和雅昨天擬的大標題,竟然完全一樣。再看內容,也是大同小異。

「他媽的,老子又失敗了!……」悠木和雅的手顫抖著,抓起報紙扔向空中。

報紙像一隻巨大的蛾子,在空中翻滾了幾下,就落在了地上。

森肋嚇得瞪大了眼睛。悠木和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動地方。

悠木和雅在等電話,等大家怒罵的電話。最早打來電話的,應該是誰呢?粕谷主任?追村副主任?還是等等力科長?……

30分鐘過去了……1個小時過去了……7點多了,誰也沒有來電話。

武士的同情心?還是認為:反正是送來的事故無所謂?或者根本就沒人指望,能有什麼爆炸性消息,被報道出去而漠不關心?

悠木和雅走出大辦公室,離開了報社大樓,也沒有左右看看,他就橫穿馬路,直奔對面的停車場。路過這裡的一輛大卡車,鳴著刺耳的氣笛呼嘯而過。

悠木和雅開車離開報社,向高崎方面疾馳而去。

「要回家去嗎?……」悠木和雅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是離開報社越遠越好。

悠木和雅簡直後悔極了。自己親手把「減壓隔板」葬送了,而且是自己認為有把握的東西。他覺得不能原諒自己。

佐山的話在耳邊迴響:「悠木!我認為你的決斷是正確的,咱們不登是對的!……」

「謝謝你,佐山!……」悠木和雅在心裡,默默地禱告著。

有了佐山這句話,悠木和雅就有了,面對新生活的勇氣。可是,同樣的機會,不可能有第二次了!人生往往就是一個個,這樣的瞬間決定的。

悠木和雅狠狠地用掌心,擊打著汽車方向盤,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十五下、十六下、十七下、十八下、十九下、二十四下、二十一下、二十二下、二十三下、二十四下、二十五下、二十六下、二十七下、二十八下、二十九下、三十下、三十一下、三十二下、三十三下、三十四下、三十五下、三十六下、三十七下、三十八下、三十九下、四十下、四十一下、四十二下、四十三下、四十四下、四十五下、四十六下、四十七下、四十八下、四十九下、五十下、五十一下、五十二下、五十三下、五十四下、五十五下、五十六下……悠木和雅把油門兒一腳踩到底,時速表的指針,眼看著往上走去。

只有小淳一個人在家,還是穿著睡衣,坐在電視前玩兒遊戲機。

「你他媽呢?」

「除草去了。」

「由香利呢?」

「除草去了。」

弓子一定是去住宅小區的公園裡,進行除草去了。小區里有各家輪流除草的公約。

悠木和雅坐在沙發里,迷迷糊糊地看著,肩膀已經長得很寬的小淳的背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淳變得煩躁不安起來。一會兒晃一晃膝蓋,一會兒又晃一晃肩膀。那意思好像是說:「畜生,別他娘的在我後邊呆著!滾—邊兒去!……」

不過,悠木和雅今天並不感到傷心。

「小淳……」悠木和雅叫了一聲,見兒子不搭理他,悠木又喊著,「嗨,小淳!……」

「啊。」小淳沒有回頭,肩膀晃動得更厲害了。

「小淳,你有什麼想乾的事情嗎?」

「我嗎?……」小淳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指的是將來,將來你有什麼想乾的事嗎?」

「沒有。」兒子冷冰冰地噎了悠木和雅一句。

「什麼都不想幹嗎?」

「嗯。」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

「嗯。」

「除了想吃飽肚子以外,別的什麼都不想。」

「是啊!……」

悠木和雅預感到,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扇他耳光,還是用棒球棒打他?

「我去睡一會兒。」悠木和雅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呼騰」一下子站了起來。

小淳的肩膀,馬上就晃得不那麼厲害了。悠木和雅穿過客廳,向樓梯走去。

悠木和雅總是這樣逃避著,也了不知道逃避了有多少次了。悠木和雅一邊逃,一邊想:「下次吧,下次再跟兒子好好談一談吧,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父與子,總是有機會的。」

悠木和雅走到一樓與二樓之間的平台的時候,突然站住了。

「真的嗎?真的總是有機會嗎?……」悠木和雅暗暗琢磨著,「一個個瞬間都錯過了,直到現在,也沒有跟兒子好好談過一次……」

想到這裡,悠木和雅轉身下樓,重新走進客廳。

聽見腳步聲,小淳回過頭來,大概是認為媽媽和妹妹回來了,沒想到又是爸爸。兒子吐了吐舌頭,調皮地笑了。

13歲孩子無邪的笑容,讓悠木和雅想起了安西燐太郎,那天真無邪的臉。

小淳轉過身去繼續玩兒遊戲機。一種難以名狀的衝動,湧上了悠木和雅的心頭。

悠木和雅用充滿父愛的聲音,突然說道:「小淳,哪天咱們一起爬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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