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悠木和雅握著方向盤的手,好像還抓著安西燐太郎那個柔軟的皮球。

把車開進報社停車場的時候,悠木和雅撇了一眼,儀錶盤旁邊的數字式時鐘。下午兩點13分。別在腰上的呼機又叫了起來。

悠木和雅兩階並作一階地奔上三樓,來到編輯部的大辦公室里。在他的辦公桌旁邊坐著的岸本,眼睛瞪得圓圓的:「嗨!下暴雨啦?」

悠木和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襯衣被汗水打得透濕,幾乎沒有一塊乾的地方,他氣喘吁吁地回答岸本:「啊,玩兒了會兒棒球。」

「這大熱天的玩兒棒球?」岸本驚訝地問。

悠木和雅這才發現,剛才自己並沒有感到天氣有多麼熱。可能是為了不讓安西燐太郎掃興,更有可能是悠木自己,已經沉醉在其中了。

「先別說這個了,呼我那麼多次,有什麼急事?」

「你自己去看一看吧!……」岸本朝悠木的辦公桌努了努嘴。

稿件堆得像一座小山,鎮紙下邊還壓著十來張留言條,最上邊的一個是玉置發送來的,上面寫著:十萬火急!趕快與我聯繫!

事故調查委員會,減壓隔板……幾個關於事故原因的詞語,在悠木和雅和腦子裡閃現。

悠木和雅拿起電話,先撥了玉置的呼機號,然後撥了佐山的呼機號。放下電話以後,悠木開始翻看別的留言條,翻著翻著,悠木和雅忽然停下來,看看旁邊的岸本:「岸本,讓你幫我接了這麼多電話,真是對不起!……」

「別離開太久了,你可是日航報道全權哪!……」岸本說話的時候,表情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但心裡肯定是不高興的。

昨天夜裡一起喝酒的時候,悠木和雅關於「《北關東新聞》在大久保聯合赤軍綁架事件時慘敗」的說法,震驚了岸本和田澤。悠木的說法,無疑玷污了他們記者時代的美好回憶,這是他們,也是那個時代,活躍在第一線的記者們,難以接受的刺激。

電話鈴響了。

「我是佐山,您呼我?」

「啊……」悠木和雅以為是玉置,沒想到是佐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你……你在警察署?」

「對。」佐山說話的口氣,跟昨天一樣,冷冰冰的。

「跟你有話說,到報社來一趟吧。」

「我正等著警察公布,確認的遺體名單呢。」

「你那兒沒有別人嗎?」

「只有一個森肋。」

森肋是剛參加工作年的年輕記者,那也沒辦法,這邊的事情實在重要嘛:「你讓森肋在那兒盯著,你來一趟。」

「在電話里說不了嗎?」

「對不起,說不了。」悠木和雅加重語氣說,「20分鐘以內過來,3點半我還得開會去。」

「……知道了。」

在跟佐山通話的過程中,機報科的赤峰,把共同社的電訊稿送來了,題目是《回收遺體數目終於達到六成》。

悠木和雅把收到的稿件,進行了大致的分類,又呼了玉置一遍以後,繼續翻看留言條。忽然,一個刺目的名字,闖進了悠木和雅的眼睛裡,悠木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望月彩子」。

這個名叫「望月彩子」的女人,希望悠木給她打電話,從電話號碼的地區號,可以輕易地判斷出,她就在高崎市,來電話的時間,是在下午一點,她沒有說有什麼事情。

這個人一定是望月亮太郎的親戚,想到這裡,悠木感到很痛苦。望月亮太郎死於交通事故,但是跟悠木和雅有關係。

望月亮太郎的母親叫久仁子,那麼望月彩子一定是在墓地里,碰上的那個20歲左右的姑娘,可能是亮太郎的堂妹。

當時,望月彩子一直瞪著悠木和雅,什麼都沒有說。那是四天以前的事情,但好像已經是,過去了很久的事了。

那天晚上,123次航班墜落,悠木和雅對時間的感覺全亂了。

「望月彩子突然找我,會有什麼事呢?」

悠木和雅往編輯部事務員的辦公桌,那邊看了一眼。留言條是依田千鶴子寫的,應該是她接的電話。悠木想問問她,即便望月彩子沒有說具體有什麼事,但至少在電話里,對話的過程中,她留下某種印象。

依田千鶴子不在,桌子上收拾得很乾凈。

「岸本,依田呢?」

「啊?啊,千鶴子啊,已經到前橋分社去了。」

悠木和雅想起了千鶴子早晨,那滿臉興奮的樣子:「渾蛋,她不是說9月才調走嗎?」

「剛才,工藤來找粕谷主任,要求提前把千鶴子調過去。他們那兒的玉置和田仲,都去採訪日航空難,人手緊張。」

悠木和雅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前橋分社的社長工藤,是一個有名的「易恐慌」,已經50歲的人了,既沒有志氣,也不要面子,動不動就跑到總社來哭鼻子。

悠木和雅不打算打電話,到前橋分社問千鶴子了,直接給望月彩子打電話吧!他按照留言條上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望月彩子不在,錄音電話里的聲音,不是電話機出廠時錄製好的,而是電話的主人自己,特意錄製的,是一個凜然而欠穩重的年輕女聲。悠木和雅對著話筒,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說:「我還會給您打電話的。」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悠木和雅忽然覺得有點兒冷,也許是因為襯衣被汗水打濕了的緣故吧,也許是千鶴子不在的緣故,害怕了冷風的她,總是在膝蓋上,蓋上一條小毛毯,而且,經常把空調的溫度往高里調。

悠木和雅把襯衣扣子扣好,繼續看剩下的那些留言條。幾乎一半以上是玉置來的。悠木開始後悔,自己跟安西燐太郎玩兒棒球了。由於回來晚了,玉置的電話一個也沒有接到。

玉置還是不回電話,上野村屬於偏遠地區,電波經常夠不著呼機,悠木已經呼了他好幾次了,還是沒有迴音,莫非已經跟事故調查的人接觸上了?

不管怎麼說,悠木和雅還是信不過玉置。眼下除了等他的電話,悠木沒有別的辦法。悠木一邊等,一邊翻看其他的留言條,發現其中之一,是廣告部的宮田來過電話,大概是詢問悠木和雅,他跟末次郎見面的情況吧。

末次郎說,安西耿一郎因為跟自己,一起攀岩的夥伴——遠藤貢的死,深感自責,因此退出了登山界……

忽然,悠木和雅想起了安西耿一郎的效率手冊,趕緊把它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黑皮效率手冊,翻開一看,悠木和雅頓時吃了一驚:幾乎所有的日期,都寫得滿滿的,黑糊糊的一片,用極小的字寫著,那個日子預定要做的工作。

悠木和雅首先看了8月I2號的預定。早晨是招待一個大訂戶打高爾夫球,怪不得那天在食堂里,碰見安西耿一郎的時候,他的臉颳得光光的,紅色T恤衫被汗水濕透,而且滿頭大汗。根據效率手冊的記錄,可以了解到,那麼熱的天兒,安西上午陪著訂戶打高爾夫球,中午他在報社的食堂,跟悠木見了一面以後,下午又跑了五家代銷點。

引起了悠木和雅注意的地方,是安西耿一郎在筆記角落上,寫著的「孤心」兩個小字。

「『孤心』?……那是什麼意思呢?」悠木和雅想不明白。

悠木和雅接著看8月13號的預定。只有這一天的字,是用藍色的筆寫的。「再攀沖立岩」,運筆強勁有力,而且圈了好幾道圈兒。

悠木和雅想起了小百合說過的話:「安西一直盼著,跟悠木一起去攀登沖立岩,他可興奮了……」

悠木和雅很努力地,把突然襲來的感傷情緒趕走,繼續翻看安西的效率手冊。手冊上大部分預定,都是接待代銷點的店主,喝酒、打麻將、唱卡拉0K、打高爾夫球、打保齡球、洗溫泉、釣魚、在河灘吃烤肉野餐……

悠木和雅邊看邊想:「原來這就是銷售部的工作啊!……」

在安西耿一郎的這本效率手冊上,有不少悠木熟悉的餐館和酒吧的名字,也不時出現「孤心」兩個小字。這兩個小字,最早出現於6月7日,此後頻頻出現。也許是一個酒吧的名字吧。但是,「孤心」這兩個字,總是很固定地寫在角落裡。難道是什麼特別的記號?

從效率手冊里還可以看到,招待客人的時候,安西耿一郎跟著銷售部主任伊東康男,到高級酒吧去了一家又一家。

在厭惡他們的行為的同時,悠木和雅也明白了,安西耿一郎蛛網膜下出血的原因:「工作」太緊張了。這三個多月以來,沒日沒夜的招待以及事前準備,不管安西耿一郎多麼愛喝酒,每天為了陪對方喝到深夜,安西也是受不了的。休息天一個月只有一次,而且,唯一的這麼一個休息日,還要跟「一起爬山去」俱樂部的同事們,一起去爬山。

「太過分了,交給安西那麼多工作……」悠木和雅終於可以理解,小百合抱怨的話了。

悠木和雅再次想起了在報社食堂,碰到安西耿一郎那個時候的情景。根據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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