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好累啊!……

由於悠木和雅在縣中央醫院裡,待的時間太長,回到報社都快到下午四點了。追村副主任的怒罵聲,把悠木從醫院裡看到的安西耿一郎的病狀,重新拉回到「全權」的位置上。

「混蛋!……你這個全權是怎麼當的?……」副主任追村蹦天索地地大吼,「擅自離開崗位,也不說聲去哪兒!……偷偷摸摸的,搞什麼鬼哪?」

追村發脾氣是有原因的:就在悠木和雅不在的時候,關於飛機失事的消息,又有了新的進展。什麼新進展呢?放在桌子上的共同社電訊,告訴了悠木這個特大新聞。

共同社電訊說,倖存者之一的日航乘務組副組長,詳細地對日航公司有關人士,述說了當時123次航班墜落之前,客艙里發生的一切。

她說:「下午6點25分,聽見客艙上部,突然發出『嘭』地一聲響,緊接著,就覺得耳朵特別疼。客艙里白茫茫一片,座位下邊的救生衣,自動彈了出來,頭頂上的氧氣罩也自動掉了下來。飛機很快大角度下降,轉眼只覺得受到兩、三次巨大的衝擊,周圍坐席的坐墊、靠墊及其他所有的東西,頓時在飛機艙里四處亂飛……」

上述內容為共同社一直主張的,垂直尾翼破損是發生事故的原因的說法,提供了佐證。

令悠木和雅感到憤怒的是,向記者公開上述內容的,既不是倖存的乘務組副組長本人,也不是負責調查的警察,而是日本航空公司的一名高層幹部。群馬縣警察局昨天晚上,成立了事故原因調查本部,要追究事故責任者的刑事責任,在今後的調查過程中,聽取生存者的證言,是不可欠缺的一環,更不用說那位倖存的乘務組副組長了。她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專業知識,對立案偵查可以說,是極其重要的人。

但是,也許是造成這次特大空難的,嫌疑人之一的日本航空公司,竟然採取利用自己人的手段,而且,他們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公開了!就算這篇證言是可信的,但是,誰又能夠肯定:日本航空公司在公開原因之前,沒有做任何加工呢?

如果只是為了給遇難者家屬,和全國民眾一個交代,也應該等那位乘務組副組長的身體恢複了,讓她直接接受媒體的採訪,而且,應該把聽取彙報的權利,交給運輸省的航空事故調查委員會。

報社裡紛紛議論說,應該以這位乘務組副組長的證言為中心,安排明天的版面,甚至有人提出,要把她的話放在頭版頭條。聽著這些議論,悠木和雅有些坐不住了。佐山的現場直觀上頭條,是已經決定了的,悠木一點兒改變這個決定的意思都沒有。

傍晚五點鐘剛過,編輯部主任粕谷晃著大肚子,走過來問:「喂!……那個證言怎麼處理啊?」

「頭版掛肩吧。」悠木和雅把心裡想好的方案說了出來。

所謂「頭版掛肩」的意思,就是在頭版的一側,次於頭版頭條的位置。悠木和雅本來想把這條消息,安排在第二版來著,因為擔心眾人反對,才準備了一個「頭版掛肩」。

粕谷晃了晃大腦袋說:「才弄個掛肩哪?應該弄一個頭條嘛。」

悠木和雅強調說:「日本航空公司為了減輕自己的責任,有可能對乘務組副組長的證言,進行了某種程度的加工,可信度不能說是百分之百。」

其實,悠木和雅打心眼兒里,對日本航空公司在東京羽田機場,公開乘務組副組長的證言,感到十分氣憤。123次航班是墜落在群馬境內的,乘務組副組長住的是群馬的醫院,證言無疑是在群馬的醫院得到的,但是,日本航空公司不在群馬縣裡,發布那個證言,偏要回東京以後再發布。對此,悠木和雅感到非常不滿。

粕谷勉強同意了悠木和雅的意見,回到他的辦公室去了。悠木開始閱讀堆積在辦公桌上的大量稿件。前所未有的大空難,再次刺激著他的神經。

「已經收容了121具遺體,其中51具身份辨明」

「親屬扶棺痛哭」

「七年前著陸時,飛機尾部先著地,莫非是事故的原因?」

「123次航班一天飛行五次,屬於過密飛行!」

「日本航空將對所屬49架大型噴氣式客機,進行全面檢查」

「事故調查委員會回收黑匣子,並開始對其進行分析」

「群馬縣警察局擬於近期,找倖存的乘務組副組長聽取情況」

「上野村村公所行政機能陷於癱瘓」

「航空保險售出額增長五倍」

「賠償總額將達500億日元」

「四位倖存者逐漸恢複」

……

晚上七點多鐘,報社裡怒罵聲四起。人們已經相當疲勞了,對周圍事情的注意力開始減弱。眼睛一直盯著稿件的悠木和雅,也是一樣的疲憊,銷售部主任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了,他也沒有察覺。

「嗨!」旁邊的田澤喊了他一聲。

「什麼事?」悠木和雅抬頭問道。

田澤沖悠木身後努了努嘴,悠木和雅回頭一看,原來是銷售部主任——長著鷹鉤鼻子的伊東康男。

「耽誤你一會兒行不行?」伊東康男很不禮貌地嚼著口香糖。

「什麼事?」悠木和雅警惕地問。

「我想問一問,你今天截稿時間,是不是還要延長啊。」

「不延長,怎麼了?」悠木和雅嚴厲地反問。

「是嗎?……那好,要是延長的話,送到各代銷點的時間,就得往後推,代銷點意見大了去了。」

伊東康男嘴裡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噦啰唆唆地叨叨著,臉上掛著一絲詭秘的笑容。

悠木和雅當初剛進報社不久,伊東康男第一次跟他打招呼的時候,頓時把悠木嚇了一跳,那聲音簡直使他的心臟,都要凍結起來了。伊東說話的聲音,跟小時候聽到過的一個聲音,簡直完全一樣。

「你媽媽呀,就是個賣屁股的淫蕩婦啊!……」

當時,悠木和雅還是一個小學生,經常到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去玩兒,在那裡,有時可以碰見一個高中生。倆人誰都不知道誰叫什麼名字,也沒有互相打過招呼。有那麼一天,那個高中生忽然對悠木說:「你媽媽呀,是個賣淫的蕩婦啊!……」

悠木和雅嚇得再也不敢,到那個公園裡去玩兒了。為了避免碰上那個高中生,悠木一放學就躲在家裡不出門。有時,他老遠看見那個高中生的身影,就立刻逃命似的往家跑,被那個高中生追趕的噩夢,悠木也做過很多次。

聽見伊東康男說話的聲音,悠木和雅馬上就想起了,那個高中生對自己說話的聲音。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15年之久,但是,悠木和雅內心的傷痕,並沒有完全平復,他幾乎認定伊東康男就是那個高中生。

悠木和雅曾經偷偷地查看過報社職員名單,發現伊東康男的家,就在悠木和雅上小學時住的那個家附近。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悠木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個高中生,長的是什麼樣子。是對說話的聲音印象太深了呢,還是因為害怕,內心深處拒絕想起,那個髙中生長著怎樣一張臉呢?悠木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是,如果伊東康男就是當年那個譏嘲自己的高中生的話,他是不是還記得悠木和雅呢?一想到這裡,悠木就感到恐怖,這種恐怖感多少年來,一直無法在心中消失。當年伊東已經是個高中生了,肯定是從哪裡聽說了,悠木和雅母子的事,甚至有可能知道他們母子的名字。

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伊東康男知道悠木和雅的過去,也許是因為年代久遠,伊東早就把那件事情給忘記了,也許伊東根本就不是那個高中生。

但是,可能是悠木和雅多心了吧,同事們在一起聊天兒的時候,伊東康男當著悠木的面,說過好幾次「是個賣淫婦啊」,有時候,並不是跟妓女有關係的話題,他也說上那麼一句。每當這種時候,悠木和雅就立刻變得委靡不振,而且嚇得汗毛倒豎。母親懷裡的酒臭,跟淫笑著的男人們的臉,交織在一起,讓悠木和雅覺得噁心想吐。

今天晚上也是。伊東康男並沒有什麼事情,但是,他就是待在悠木和雅這裡不走。悠木覺得,伊東肯定要耍什麼鬼花招兒了。

悠木和雅心裡這樣想著,手和眼卻沒有閑著,他又拿起一篇題為《勞動省著手調查符合職工災害補償保險法的遇難乘客》的稿件,剛剛要靜下心來看,伊東康男又說話了:「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悠木和雅用不滿的眼光,看著伊東康男。

「今天你到醫院,去看安西耿一郎去了?」

「是啊,我去瞧他了!……」悠木和雅冷冰冰地說。

「他怎麼樣了?」伊東康男忽然熱心地問。

「還是昏迷不醒。」

「可不是嘛,真叫人為難哪!」

悠木和雅憤怒得幾乎要吼叫起來,但是他忍住了。

「他的太太呢?」

「什麼?……」悠木和雅好奇地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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