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已經是早晨7點半了,朝陽的光束,照進了編輯部的大辦公室里,光束里飛揚著被編輯和記者們,匆匆的腳步掀起來的細微塵粒。

辦公室里安靜得很,「世界最大的空難」好像只存在於電視機播放的畫面里。不只是粕谷等報社的幹部,連悠木和雅也都還沒有對這次空難,有什麼切膚之感。不到現場去就是不行。雖然沿關越高速公路,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夠趕到,但是,現在御巢鷹山,已經不是可以用距離和時間測量的,而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存在。

悠木和雅坐在辦公桌前面,開始遴選準備派出的25名記者,由於已經派到御巢鷹山12名,所以還需要再從各個分社,選13名記者派過去。選的時候要注意分配平衡,以免給當前工作帶來不利,所以,悠木頗費了一番腦筋。其間還接聽了一個青木從東京那裡,打過來的電話。選好記者以後,悠木把寫著13個記者的名字的名單,交給了編輯部的女事務員依田千鶴子,讓她逐一給各位記者的呼機發出,立即跟悠木和雅取得聯繫的指令。

悠木和雅回到自己的辦公位置上的時候,岸本來上班了。滿臉是汗的岸本,把挎包往椅子上一放,沒好氣地說:「看來今天氣溫也低不了。」

岸本看見悠木過來,就沖悠木和雅打招呼說:「喂!……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會兒嗎?」

「睡了一會兒。」悠木和雅苦笑一聲,立即轉入工作中去,「對了,剛才青木從東京來電話了。」

「關於參拜靖國神社的事吧?」

「對,聽說中曾根首相,只在正殿鞠了個躬。」

「那麼,關於奉獻的香火錢呢?」

「好像是免了。傍晚發布正式消息,咱們也報道一下吧。」

「跟上邊兒說,情報是青木弄到手的。」

「啊,這事兒就拜託你了。」

「你那邊兒怎麼樣了?」岸本沖悠木桌子上,堆積如山的稿件努了努嘴。

「今天開始往外搬運遺體。」

「是嗎?……動作夠快的呀,群馬縣的警察也挺能幹的嘛!」岸本感嘆著。

「自衛隊轉眼工夫,就把直升飛機臨時停機坪修好了。」

「這種時候,還得靠自衛隊。」岸本讚歎著。

「但是,自衛隊沒有權力,調查事故發生的原因。」

「啊?……」

「昨天晚上群馬縣警察局,成立了特別調查委員會。」

岸本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特別調查委員會?難道這次事故,要由群馬縣警察來調查嗎?」

「這叫事故發生地主義。」悠木和雅苦笑著說。

「這回群馬縣的警察可慘了,突然有人送給他一個事故。」

岸本說完,不由得吐了吐舌頭,他覺得自己失言了。

「咱們報社不也一樣嘛!……」悠木把岸本的失言接了過來。

「這簡直是一起送來的事故。」悠木和雅認為,報社裡肯定已經有人,在這樣議論了。

在群馬縣裡,殺人事件並不少見,因為群馬縣山多,有時甚至被稱為「棄屍場」。犯人經常在首都殺了人,用車把屍體拉到群馬縣的深山裡扔掉。每當在山裡發現了屍體,群馬縣的警察,就大批出動進行搜查,《北關東新聞》的記者,也大批出動現場取材,為了別的縣的人,在別的縣發生的事件,瞎忙活著。

「不就是掉下來一架飛機嘛!……」廣告科科長暮坂表達得,其實挺確切的。

連接東京和大阪的航線,根本就不經過群馬,123航班是非常偶然地,落在了長野和群馬之間的圍牆的這一邊——說白了就是這麼回事。

要說悠木和雅自己心裡,絲毫沒有這種想法,那也是撒謊。實際上,在情報錯綜複雜的情況下,悠木就希望,飛機是墜落在長野那一邊來著,即便是現在,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也不能說已經完全消失了。為什麼非要墜落在連航線都沒有的群馬縣境內呢?為什麼他就非當這個「全權」,負起這麼大的責任,應付這麼多事情呢?

連悠木和雅都認為:這次飛機失事,簡直是送來的事故。要是哪個嗓門兒高的傢伙,在報社裡喊上這麼一嗓子,這個事故的嚴重性,馬上就會在報社裡化為烏有。

悠木開始覺得:世界最大的空難的吸引力,也許維持不了多久,到了那個時候,悠木是像放下了重擔似的,吐一口氣輕鬆一下呢,還是為自己,沒有能夠在報道這次事故時,大顯身手而感到遺憾呢?現在的悠木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辦公室里人越來越多了。被呼叫的記者們,紛紛給悠木和雅打來電話,悠木按照預定方案,把他們派往各個採訪點。他盼著早點兒來電話的川島,結果是最後一個跟悠木聯繫的。

「我是川島,您呼我?」川島的聲音里還帶著恐懼。昨天,悠木和雅命令他登上御巢鷹山,結果在山裡迷了路,敗下陣來。

「今天再上去查!……」悠木和雅強行命令,川島沒有說話。

「現場直觀,要搞一個十天的連載,十個人,每人寫一篇!……你算這十個人里的一個!」

「可是我……」

「今天就不要緊了,索道弄好了,不會再像昨天似的迷路了。」

雖然悠木和雅最終,還是把川島給說服了,但是,不安卻留在了悠木的心裡。

川島本來就比較懦弱,昨天的失敗,使他徹底喪失了自信心。悠木和雅現在要做的,除了鼓勵他奮起,沒有別的選擇,總不能把他開除了吧。川島進報社已經滿七年了,可以說是老記者了,而且,他還是一個記者組的副組長,如果最後弄一個「御巢鷹山我沒有能夠上去」,他還怎麼帶年輕記者?這對他將來的記者生涯,會帶來永遠都不能抹掉的陰影。

派遣記者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了,悠木和雅呼了佐山和神澤。這回不是派他們上山,而是招呼他們回報社來。為了對他們的工作表示肯定,連載的第一篇文章,就讓佐山來寫。

電話鈴響了,悠木和雅立刻抓起了電話。打電話的不是佐山,也不是神澤。

「我是戶冢。直升飛機停機坪修好了。搬運遺體的作業,馬上就要開始了。」

「知道了。你辛苦了!……」悠木和雅掛了電話,立即再呼叫佐山和神澤,還是沒有迴音。

是不是在什麼地方,看了今天的《北關東新聞》,發現沒有刊登自己的文章,因此又失望、又生氣,就索性把呼機給關了呢?

悠木和雅再呼叫他們,仍然沒有迴音。

悠木和雅嘆了口氣,抬起頭看了看掛鐘,8點10分。下午肯定會有大量的稿件忙煞人,要想回家和看望安西,只有利用上午的時間。

「岸本,你關照一下,我回一趟家,兩個小時以後回來。」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誰的呼機叫。回頭一看,悠木愣住了。是佐山和神澤,他們的呼機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不只是悠木和雅,所有注意到他們兩個進來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兩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乾淨地方。白襯衣成了茶色,簡直就是剛從染缸里撈出來的。不知道被汗水打濕過多少遍的、藏藍色的褲子上泛著白鹼,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胳膊上,到處是劃傷的痕迹——那是他們翻山越嶺留下的印記。對悠木震動最大的,是佐山那因充滿了憂鬱,而變得昏暗的眼睛。

悠木和雅心想,佐山肯定是看到什麼以後,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佐山徑直向悠木和雅走了過來:「你呼我來著?」佐山的嗓子是沙啞的,像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呼你來著,你辛苦了!……」

「現場直觀,為什麼沒有給我登?」也許是憤怒超過了極限,佐山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冷靜。

悠木和雅看著佐山的眼睛回答說:「新印刷機出了故障,用老印刷機印,截稿時間沒有能夠延長。」

悠木和雅沒有打算,把等等力的所作所為說出來。截稿時間不能延長,當時等等力對悠木是明說的,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跟他爭也是白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爭不過誰。

佐山曖昧地點了點頭,點了好幾次,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那我念稿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我說不出來。」

「是嗎?……」佐山又曖昧地點了點頭。在悠木看來,佐山心裡是不相信他的。

更引起悠木和雅注意的,是站在佐山身後,一直用閃光的眼睛,看著悠木的神澤。這個26歲的、才當了三年記者的年輕人,還是一個新手,在悠木的印象中,可以說是個沒有什麼勇氣,也不顯眼的新手。但是,通過這次磨鍊,神澤好像在一夜之間,就成長起來了。

悠木和雅將二人帶到前廳,擺著沙發的休息處,在自動售貨機里,買了三罐冰咖啡。每當別的部門的人經過此處,向佐山和神澤,投來異樣的目光的時候,神澤都威嚇似的,向那些人皺了皺眉頭。

三人在沙發上坐好以後,悠木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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